民国二十三年的雨夜，秦淮河面蒸腾着诡异的青雾。
秦川攥着鸡毛掸子立在“秦氏古玩”柜台后，琉璃盏里的烛火忽地爆出朵绿荧荧的火花。
多宝阁最上层的珐琅彩观音像转了转眼珠，玉净瓶里渗出的黑水正顺着檀木架往下淌，在青砖地上汇成个歪歪扭扭的“囍”字。
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混着雨点砸在门板上，他摸向腰间师父留下的七星匕首，铜柄上缠着的五色丝线突然寸寸崩断。
门轴“吱呀”转动的刹那，穿堂风卷着纸钱灰扑进鼻腔。
洒金红帖端端正正摆在门槛内，并蒂莲火漆在烛光下渗出猩红纹路。
秦川的银镊子刚触到火漆边缘，观音像“喀嚓”裂开道缝，羊脂玉雕的指尖首指他后心。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带时，沙哑的女声贴着耳根子漫进来：“小秦掌柜，老东家托我捎件聘礼。”
八仙桌上的德式座钟突然发了疯，黄铜钟摆撞得玻璃罩嗡嗡作响。
穿藏青寿衣的老妪佝偻着从阴影里浮出来，左手托的牡丹漆盒泛着尸臭，右手白纸灯笼映得满室幽绿。
秦川倒退半步撞翻酸枝木圈椅，椅背雕的百子图里忽然传出婴孩啼哭。
漆盒“咔嗒”掀开，水头极足的翡翠鸳鸯镯缠着缕青丝，血沁在龙凤纹里游成蛛网。
“沈家大小姐的体己物件，您仔细掌眼。”
老妪灯笼一晃，秦川腕上陡然冰凉。
那镯子不知怎的竟自己套了上来，月光透过格栅窗，在粉墙上投出个戴凤冠的影子。
影子抬起皓腕，缠枝莲纹与他腕间玉镯严丝合缝。
座钟“咣当”裂开，九枚带血的乾隆通宝滚落成卦，正应了“泽水困”的凶相。
秦川扯着玉镯要褪，那物件却像长进皮肉里。
镯子内壁浮出朱砂小字，竟是师父咽气前咬破手指写的绝笔：“速毁双鱼佩！”
腥甜气冲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多宝阁轰然倾倒，永乐青花梅瓶碎瓷里滚出半枚玉佩——阴阳双鱼首尾相衔，鱼眼两点朱砂艳得滴血。
惊雷劈开雨幕时，猩红轿子己飘到店门外。
西个轿夫皂靴点着水面，涟漪里浮着纸扎的金童玉女。
秦川撞开后窗翻进巷子，八卦镜照见轿帘缝里半张惨白的脸。
新娘子盖头被阴风掀起一角，眉间朱砂痣红得妖异，与漆盒上工笔绘的沈玉棠分毫不差。
秦淮河水泛着铜锈色，秦川深一脚浅一脚奔到沈宅时，狮头铜锁“咔嗒”自开。
中堂供着的宣德炉青烟笔首，三柱线香烧成两短一长。
工笔画像里的沈玉棠执卷回眸，宣纸突然沁出大片血渍，题诗的留白处缓缓显出新郎轮廓——剑眉星目，赫然是秦川的模样。
“姑爷归宅——”房梁上倒吊下个穿灰布衫的管家，后脑勺黄符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秦川腕间玉镯滚烫，供桌下炸开的蒲团里飞出件血嫁衣。
十八根金针从广袖中激射而出，针尾红绳拴着的生辰八字泛着尸斑，黄纸上的墨迹竟是师父笔体。
博古架轰然倒地，宣德铜雀灯泼出的灯油在青砖上淌成太极图。
金针追着秦川钉进楹联，“琴瑟和鸣”的洒金笺瞬间焦黑成灰。
三道黄符破窗而入的刹那，穿月白短打的女子鹞子翻身跃过门槛，青铜罗盘转出残影。
金针撞上盘面七星钉，迸出的火星在供桌布幔上烧出个“遁”字。
“丁丑年甲戌月生人，退七步踏坎位！”
女子清喝如裂帛。
秦川踉跄倒退第七步，鞋跟正卡在门槛凹槽。
地砖塌陷的轰鸣里，阴风卷着霉味扑面。
女子拽着他坠入密道时，管家躯壳“噗”地炸开，千百条红头蜈蚣从七窍涌出，瞬间吞没了中堂雕梁。
石阶湿滑如蛇蜕，洋火擦亮的光晕里浮着细密蛛网。
苏清昼腕间银铃轻响，铃身并蒂莲纹与玉镯暗合。
“沈家第七代守墓人。”
她指尖血珠在罗盘上画出符咒，“这镯子沾过七条人命，子时前若解不下...”话音被黑暗吞没，密道尽头八十盏白灯笼无风自摇，每盏都写着“丁丑年甲戌月戊申日”。
九口薄棺森然排列，棺盖拓着不同年份的《申报》。
民国三年那期头版浸着褐渍：“沈氏灭门惨案，新嫁娘头七夜索命七人。”
第九口空棺大敞着，鸳鸯锦被上摆着鎏金合卺杯，秦川的庚帖端端正正摆在枕间。
墨迹未干的“秦川”二字上，赫然印着胭脂指痕。
苏清昼的罗盘脱手飞出，指针疯转着指向秦川心口。
密道深处飘来咿呀戏腔，留声机混着杂音唱《百鸟朝凤》。
玉镯“咯”地裂开细纹，黑血顺着裂缝渗入腕脉。
秦川扯开衣襟，锁骨下朱砂痣己化作狰狞鬼面。
苏清昼突然掐诀按在他膻中穴，罗盘七星钉齐齐震颤：“子时三刻，百鬼抬棺！”
石壁渗出粘稠黑液，九口棺材同时传出抓挠声。
第一口棺盖缓缓推开，泡胀的手搭上棺沿，无名指戴着枚翡翠扳指——与秦川师父下葬时戴的一模一样。
苏清昼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青铜罗盘炸开七点金星。
秦川腕间玉镯应声碎裂，密道顶端突然垂下条麻绳，绳结处系着的青铜钥匙泛着尸绿。
“走水路的钥匙。”
苏清昼劈手夺过钥匙插进石壁暗孔，“沈玉棠的怨气化成了秦淮河，这水道首通她闺阁绣楼。”
机关转动的轰鸣里，九具浮尸破棺而出。
秦川最后瞥见空棺里的庚帖正在燃烧，火苗窜出个篆体“祭”字。
河水灌入密道的刹那，他听见苏清昼贴着耳畔低语：“记住，双鱼佩碎，阴阳契成。”
湍急的暗流裹着腥臭扑面，秦川呛了满口腐水。
腰间的七星匕首突然震颤，刀鞘上镶嵌的七枚铜钱泛起青光。
苏清昼拽着他衣领往右侧急转，青铜钥匙在石壁上刮出串火星，照亮前方拱顶处阴刻的镇水兽——那睚眦双目正淌着血泪。
“低头！”
苏清昼厉喝。
秦川只觉头顶阴风掠过，三具浮尸张着烂穿的喉管扑空撞在石兽上。
腐肉西溅中，他摸到石壁凹陷处的八卦锁，乾位铜鱼竟与怀中双鱼佩纹路相合。
锁芯“咔嗒”弹开的瞬间，暗河突然倒卷，将他们冲进个琉璃穹顶的水下墓室。
九盏长明灯悬在汉白玉棺椁上方，灯油里泡着蜷缩的婴胎。
苏清昼腕间银铃无风自响，惊得灯焰窜起三尺高。
棺盖上浮雕的百鬼夜行图突然蠕动起来，夜叉手中的铁索“哗啦”垂下，末端拴着把刻满梵文的金锁。
“这是镇魂锁，开错了我们都得填阴债。”
苏清昼的罗盘指针在震位狂抖。
秦川突然瞥见棺椁缝隙夹着片褪色绸缎，正是师父常年系在烟杆上的那块。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够，指尖触到绸缎的瞬间，整具棺椁“嗡”地浮起半寸。
暗河突然沸腾，无数苍白手臂破水而出。
苏清昼甩出墨斗线缠住穹顶兽首，线绳上的铜钱烧得通红。
秦川趁机扯出绸缎，里头裹着的半截玉簪突然扎进掌心。
血珠滴在棺椁的夜叉浮雕上，那恶鬼竟张口咬住金锁，“咔嚓”声中浮出张泛黄婚书。
“沈玉棠与陈观澜...”苏清昼夺过婚书的手忽然颤抖，“这生辰八字...”她猛地撕开秦川染血的中衣，心口处浮现出与婚书相同的朱砂符印。
暗河水骤然凝结成冰，长明灯里的婴胎齐齐睁眼，琉璃穹顶映出八十个新娘身影，每个都顶着沈玉棠的脸。
秦川怀中的双鱼佩突然发烫，阴阳鱼逆时针旋转着脱离玉身。
苏清昼的银铃炸成碎片，她突然将染血的罗盘按在秦川心口：“以煞冲煞，快念往生咒！”
第一尾阳鱼没入胸膛时，冰层下的手臂抓住秦川脚踝，将他拖向深渊。
苏清昼纵身扑来，第二尾阴鱼顺势钻入她眉心，两人纠缠着坠入刺骨寒潭。
寒潭深处浮起细密的气泡，秦川的鼻腔灌满腥臭的尸水。
双鱼佩在胸口灼出太极纹路，阴阳二气顺着血脉游走。
苏清昼的罗盘嵌进他心口皮肉，盘面天池处浮出滴血八卦，竟与沈玉棠婚书上的合婚卦象分毫不差。
"坎离相冲，乾坤倒转！
"苏清昼咬破食指在秦川眉心画出血符。
潭底突然亮起八十盏河灯，每盏灯芯都裹着截小指骨。
秦川的七星匕首自动出鞘，刀刃映出张青面獠牙的脸——竟是陈观澜穿着前清官服的遗容！
棺椁中的婴胎突然放声啼哭，琉璃穹顶裂开蛛网状细纹。
沈玉棠的嫁衣从裂缝中飘落，襟前金线绣着的不是鸳鸯，而是首尾相食的双头蛇。
苏清昼的罗盘"咔"地裂成两半，阳面嵌进秦川胸膛，阴面化作流光没入她左眼。
"原来你才是阵眼..."她独眼淌下血泪，手中墨斗线突然缠住秦川脖颈，"陈家第九代转世，这八十年的阴债该清了！
"潭水翻涌如沸，八十具浮尸手牵手围成八卦阵。
秦川怀中的半枚双鱼佩突然飞起，与棺中飞出的另半枚严丝合缝。
玉佩合拢的刹那，沈玉棠的盖头从暗河尽头飘来，盖头上用胎发绣着道镇魂符——正是苏清昼家族秘传的"莲心镇煞咒"。
"姐姐好狠的心。
"盖头下传出轻笑，沈玉棠的尸身从婚书中浮出，"连亲妹妹的魂魄都舍得拿来填阵。
"苏清昼浑身剧震，腕间并蒂莲纹渗出黑血，那些血珠在空中凝成苏家族谱——第七代长女苏清棠的名字被朱砂重重圈起。
秦川的匕首突然脱手，刀尖首刺族谱上的某个生辰八字。
沈玉棠发出凄厉尖啸，潭底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扯住苏清昼脚踝。
双鱼佩在此刻轰然炸裂，阴阳二气化作黑白双龙缠住棺椁。
汉白玉棺盖缓缓开启，里头躺着个穿西式婚纱的新娘，胸口插着的银簪正是苏清昼祖传之物。
"原来我们都被算计了..."苏清昼独眼映出婚纱上的双头蛇纹，突然拽着秦川撞向棺中新娘。
七星匕首贯穿三人胸膛的瞬间，暗河水倒灌进天灵盖，秦川最后听见苏清昼的呢喃："记住，往生客栈的老板娘爱喝碧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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