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首以为奶奶是不会死的。
她像一座山,稳稳地伫立在我短暂的人生里,从我西岁那年妈妈出车祸离世后,她用那双干瘦却有力的手撑起了我们的小家。
她省吃俭用,不舍得花一分钱在自己身上,却愿意为了我多走五站路去买一块便宜的肉。
我从不觉得自己苦,哪怕穿着别人送的旧衣服,哪怕中午只吃青菜和咸蛋,我都不觉得委屈。
因为我知道,回到家,奶奶会在门口笑着等我,锅里有热饭,碗里有我的最爱。
“晚晴啊,再苦不能苦孩子。”
她常这么说,眼角的皱纹随着笑意微微颤动。
她说我名字起得好,“晚晴晚晴,晚霞过后总是天晴。”
可这次,天好像永远不会晴了。
那天,她只是去买油盐酱醋。
结果回来的时候,摔倒在菜市场的台阶上,再也没能醒过来。
脑溢血,送到医院时己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医生说她年纪大了,本就有三高,命是拖不住的。
可我不信。
我不信她就这么走了。
她前一天晚上还给我炖了排骨汤,还笑着说:“你再大一岁,我就放心了。”
她明明还计划着等我高考完要给我攒学费,怎么说走就走?
葬礼办得匆忙,我们没什么亲戚,奶奶年轻时和家人断了来往,村里来看的人也不多。
灵堂布置得简单,连块像样的黑白照都没有,是我把她旧相册翻了个遍,才找到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放在了供台上。
她穿着粗布上衣,背后是老屋的木门,眼神坚定,嘴角还有点倔强。
我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泪水砸在地上,烫得心疼。
她走后的那几天,我几乎没怎么说话。
邻居张婶天天来劝我:“孩子,你不能这样,奶奶要是看见你这样,心里也难受。”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学校请了丧假,同学没人联系我,班主任也只是打了个电话例行问候。
我每天待在奶奶留下的小屋里,闻着她穿过的衣服上残留的香樟味,抱着她常用的蒲团,像个快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我害怕闭上眼,因为一闭眼就是医院里冰冷的病床,奶奶的手己经没有温度,而我甚至连她最后一句话都没听到。
到了第七天,我熬了一个通宵,把奶奶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件一件收进箱子里。
外面天刚蒙蒙亮,街上的垃圾车还没驶过,我准备去给奶奶烧纸。
正当我换好衣服要出门时,门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我愣住了。
这么早,会是谁?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以为我认错人了。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像是从哪本成功学杂志里走出来的人。
他眉眼有些熟悉,却又陌生得让人发慌。
他身旁站着一个女人,穿着白色呢子大衣,脖子上挂着大颗的钻石项链,妆容精致得不像这个老旧街区里会出现的人。
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看一件不合格的商品。
“你是……叶晚晴?”
男人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疏离。
我点点头,嘴唇干得发疼:“你是……?”
“我是你父亲。”
他说,“周启诚。”
我怔住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我无数次幻想过父亲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像别的爸爸那样骑车带我上下学,会在学校门口给我买糖葫芦,会在我摔倒的时候把我抱起来说“别怕,有爸爸在。”
可现在,他突然站在我面前,带着一个陌生女人,一副自上而下的姿态,说要“接我回家”。
“你妈妈……当年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事。”
他叹了口气,像在演一场迟来的悲剧,“我知道得太晚,但我还是想把你接回去。
你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想问他:你这些年在哪里?
奶奶一个人怎么把我养大的你知道吗?
你知道我们冬天是靠电热毯熬过来的,知道我每年只穿两双鞋,知道我因为交不起学费被老师在全班点名的感觉吗?
可我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我太太,林曼丽。”
他指着身旁的女人,“你以后叫她林阿姨就行。”
林曼丽朝我笑了笑,那笑容虚伪而客气:“你好啊,晚晴。
你爸爸提起过你,说你很乖巧。”
我没回应。
“我们还有一个女儿,语彤,比你小一岁。
她知道有你很高兴,说以后终于有个姐姐了。”
周启诚补充。
姐姐?
我嘴角忍不住一扯。
是啊,我这个“姐姐”,现在才姗姗来迟出现在她们的世界里,像是被捡回来补上戏份的配角。
“你收拾一下,我们等你。”
林曼丽补了句,语气冷冷的,看着脚下的地板像怕脏了她的鞋。
我转身回屋。
屋子不大,东西却不少。
每一件家具都写满了奶奶的影子。
那张靠背歪了的藤椅,她每晚坐着织毛衣;厨房里那口老锅,是她最宝贝的家什;甚至床头柜上那只裂了口的小花瓶,还是我上小学时用零花钱买的“三八妇女节礼物”。
我突然有些不舍。
不舍得离开,不舍得走进那所谓的“家”。
但我也知道,我没有选择。
我拿起书包,把奶奶的遗像小心包进衣服里,又捡起她生前最常穿的灰蓝毛衣,轻轻叠好。
这是她留给我的全部了。
走出门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那扇开了又关的旧木门。
风吹来,吹得我眼睛发酸。
我想,如果奶奶还在,她一定会告诉我:“晚晴,别怕,天塌下来还有奶奶给你扛。”
可现在,我只能自己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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