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把自己嵌进礼堂最后一排座椅时,脊椎抵住了某个凸起的螺丝钉。
铁锈的腥气从尾椎窜上来,她缩了缩脖子,像只试图缩进壳里的寄居蟹。
舞台上传来夸张的哄笑,话剧社正在排练俗套的青春剧,女主角摔进男主角怀里的动静震得顶灯摇晃。”
第三幕樱花树倒塌的时机不对!
“导演挥舞着剧本,纸页掀起的风让舞台左侧的泡沫塑料树簌簌发抖。
林穗把脸埋进卫衣兜帽,布料摩擦着耳垂上的结痂——那是上周在食堂被餐盘烫伤的,她当时却连痛呼都卡在喉间。
螺丝钉突然刺破布料扎进皮肤,她触电般弹起,膝盖撞翻邻座的矿泉水瓶。
液体在水泥地面蜿蜒成蛇,她盯着水渍里扭曲的倒影,首到瞳孔开始酸胀。
母亲吞药那晚打翻的红酒也这样爬满瓷砖,月光里像条发光的河。”
同学,能帮忙递下扳手吗?
“男声清透如冰镇柠檬水,惊得林穗把宣传册攥出褶皱。
她抬眼时,穿灰绿色工装裤的男生正半跪在过道尽头,后颈发茬沾着亮晶晶的木屑。
坍塌的樱花树布景压住他左小腿,塑料花瓣粘在锁骨凹陷处,随呼吸起伏如将融的雪。
林穗的舌尖抵住上颚。
社交恐惧症带来的麻痹感正从指尖蔓延,像有人往她血管里灌了水泥。
她僵硬地指了指三步外的银色工具箱,喉咙里挤出的气音比蚊子振翅还轻。
男生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左耳忽然闪过一道蓝光。
林穗这才注意到他耳廓上扣着钴蓝色的助听器,边缘磨损得泛白。
他摸出手机快速敲击,屏幕荧光映亮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剪影,像群掠过雪原的雁。”
是第三格那个银色旋钮扳手。
“他翻转手机,备忘录上的黑体字工整得过分。
林穗注意到他手腕缠着运动绷带,边缘渗出疑似药渍的褐斑。
扳手沉甸甸的触感让她想起美术刀。
当金属落入男生掌心时,他忽然变魔术似的从口袋摸出颗薄荷糖。
糖纸被灵巧的手指展开成小船,船帆上用荧光笔写着:”逃生通道右侧第三扇窗,下午三点有真正的樱花雨“。”
周予白,后勤部编外苦力。
“他笑出尖尖的虎牙,耳廓的助听器随动作折射出星芒。
林穗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消防栓。
母亲葬礼那天也有人递过薄荷糖,裹在慰问金信封里的糖果被父亲踩碎在地,说那是”杀死她的慢性毒药“。
舞台突然爆发的欢呼盖过了她的心跳。
林穗转头时,周予白己站在光瀑中央,坍塌的布景化作漫天纷扬的纸花。
他冲她比出夸张的口型,助听器在强光下蓝得近乎透明。
她辨认出那是句无声的”快逃“,就像两年前那个雨夜,母亲最后望向她时翕动的嘴唇。
樱花真的在飘。
逃生通道的玻璃窗外,八重樱开得近乎癫狂。
风裹着花瓣灌进林穗的领口,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母亲的手账本里写过,樱花最盛时能听见花瓣爆裂的噼啪声,可她此刻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喜欢这个观景台吧?
“沾着木屑的指尖突然出现在视野边缘。
周予白不知何时倚在了对面窗框,正用美工刀削着块枫木片。
木屑雪花般落进他敞开的工具箱,里面塞满缠着彩色胶带的古怪工具。
林穗抱紧装着抗抑郁药的帆布包。
周予白手腕的绷带散开一截,露出内侧烟头烫出的旧疤,排列形状竟与窗外樱花神似。
她突然注意到他工装裤上斑驳的颜料渍——靛蓝混着茜素红,正是母亲遗作《腐樱》的主色调。”
别碰那扇窗。
“周予白突然出声,刀尖指向她下意识伸出的手。
林穗触电般缩回指尖,发现窗框缝隙渗出暗红锈迹,像道陈年的血痂。”
去年有对情侣在这里刻锁,“他漫不经心地削着木片,”女生指甲劈断时血溅了三米远。
“林穗胃部一阵痉挛。
她想起病床上母亲腕间的纱布,渗出的血渍也是这样在月光里发黑。
周予白却在这时递来削成樱花形状的木片,断面还带着松脂的清香。”
赔你的。
“他指了指她卫衣袖口——不知何时沾上了铁锈,像片枯萎的蝶翼。
警报声突兀地撕裂空气。”
消防演习?
“周予白皱眉看向冒烟的舞台方向。
林穗却在他转身瞬间瞥见异常——他后颈衣领下隐约露出烫伤的疤痕,数字编码的轮廓让她想起少管所纪录片里的画面。
母亲的手账本最后一页也画着类似的符号,旁边标注”找到E-217“。”
从西侧楼梯下去。
“周予白突然拽住她手腕,体温高得反常。
林穗踉跄着被他带进安全通道,薄荷糖的凉意却顺着相触的皮肤渗进来。
她数到第七次转弯时,周予白突然刹住脚步——楼梯口堆满演出用的泡沫板,封死了最后的光源。
黑暗中有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别怕。
“周予白的声音像浸了蜂蜜的刀刃,他掏出手机点亮闪光灯,荧光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林穗凑近看清那些字迹时,寒毛瞬间竖立——数百个”救救我“重叠成诡异的浮雕,最新一道刻痕还沾着木屑。”
去年那女生留下的。
“周予白用刀尖刮下一片碎屑,”听说她后来转学了。
“他突然轻笑出声,震得林穗掌心的木制樱花微微发颤。”
其实是我刻的,每次迷路就划一刀。
“林穗在手机熄灭前的最后一瞬,瞥见他瞳孔里炸开的星火。
警报声突然变得遥远,母亲吞药时打翻的玻璃杯似乎又在地面滚动。
她张开嘴,声带终于挣破茧壳——”为什么带我走这里?
“周予白没有回答。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擦过她耳垂,摘走了那颗结痂。
当光明重新灌进瞳孔时,林穗发现自己站在医务室门口,掌心躺着枚薄荷糖,糖纸折成的千纸鹤翅膀上,荧光笔迹正在暮色中渐渐显形:”你卫衣内侧的樱花标本,沾着E-217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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