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孤灯下,韩城以岁月为砥石反复磨砺着最基础的招式。
当同龄人在酒肆笑谈、在暖衾酣眠时,他仍在演物阁上将简单的起手式拆解成千百种变化。
命运终在生死间展露玄机——毒瘴密林中,云燕三抄水的腾挪避开致命箭雨;断崖绝壁前,铁桥八打的劲力助他攀住一线生机。
那些曾被嗤为"愚人把式"的招式,在浸透三年晨霜夜露后,竟化作护体罡气。
韩氏百年族谱间,他是首个参透此中真谛者:武道至理不在招式繁简,而在将每个基础动作淬炼成血脉本能。
当三千六百五十次日升月落将粗粝沙石磨成明珠,世人才惊觉,所谓笨功夫里,藏着最深的智慧。
檀香缭绕的演武阁内,韩城正挥汗如雨地操练着基础剑式。
突然一阵冷风掠过,青砖地面腾起细小尘雾,原本在门口打盹的老者竟如鬼魅般拦在韩城面前。
鹰隼般的瞳孔锁住少年咽喉,枯瘦五指扣住玄铁门框,生生截断去路。
老丈这是何意?
韩城后撤半步,目光扫过老者腰间外法堂的玄铁令牌。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兵器架上折射出细碎寒芒。
韩家内院子弟名录上,可还镌着你的名字?
老者指节叩在门框发出闷响,袖口滑出串铜钱叮当作声。
他忽然俯身逼近,鹰钩鼻几乎贴上少年面门,黄牙间溢出腐臭酒气。
韩城望着对方靛蓝袍角绣着的獬豸纹,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演武阁向为韩氏子弟敞开。
三日前改了规矩,外院弟子八两白银换两个时辰,或者有希望通过家族考核的苗子。
老者枯指弹刀,龙吟声震落梁上积尘。
他抖开腰间账册,墨迹未干的〔准入费八两〕字样刺目猩红。
至于你?
三个月后就要卷铺盖的废物,也配谈族规?
枯槁手指戳向少年洗得发白的衣襟。
韩城指节爆出脆响,目光扫过老者刻意露出的外法堂执事令。
晨风卷起满地枯叶,在两人足尖打着旋儿。
若我通过家族大比考核呢?
老者喉间滚出夜枭般的笑声,枯指突然发力捏碎铜钱:那老夫便倒悬姓氏,跪着迎你入阁!
碎铜叮当落地,他猛地甩袖指向门外。
现在,要么掏银子,要么——浑浊眼珠闪过精光,滚出演武阁!
空气骤然凝固。
韩城凝视兵器架上蒙尘的断剑,忽而轻笑出声,抬脚踏碎满地月光,烦请韩执事备好笔墨——届时给您重题匾额时,倒写的名讳怕是不好镌刻。
若方才一时冲动出手,倒正中那执事下怀——外宗戒律森严,届时被褫夺弟子身份亦未可知。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此等宵小之辈折损前程,实在不值。
他生生压下胸中翻涌的戾气,袍袖一甩转身离去。
暮色漫过青石阶时,韩城指节捏得发白。
寒鸦掠过练武阁飞檐,他望着鎏金牌匾冷笑。
并立此血誓:终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踏碎这朱红门槛,而非如今日这般隐忍退避。
老狗且睁眼看好了,待我腰悬内院玉珏之日,必教你这腌臜蠹虫跪着舔净青砖!
喉间铁锈味翻涌,却化作一声绵长吐息消散在风里。
老者瞳孔骤缩,正要发作却见韩城己转身离去。
玄铁门轰然闭合的刹那,一缕剑气悄然削落他半截灰须,飘飘荡荡落在“准入费八两”的墨字之上。
韩城驻足回首,那座巍峨楼阁正缓缓沉入暮霭之中,飞檐斗拱的轮廓渐渐模糊,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紧了紧腰间束带,足尖轻点掠过汉白玉广场,月光在蟠龙纹地砖上流淌成河。
经过藏经阁时,飞鸟篆金字在夜色里泛着幽光,他喉结微动。
那八两碎银于他而言并非负担不起。
这些年深入苍莽山脉猎杀凶兽,攒下的雪貂裘、玄铁角在坊市皆是抢手货,莫说十两,便是百两也拿得爽利。
然他宁可将银钱掷入寒潭听个响动,也绝不肯喂给这尸位素餐的老匹夫。
韩城的脊梁是天山玄冰雕就,宁教它碎作齑粉坠入九幽,亦不肯为五斗米折出半分弧度。
纵使天命如枷尚要劈开一线生机,何况这半截身子己入土的老朽?
暮色里渐行渐远的背影绷如弦月,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烙下带血的足印。
拐进黢黑巷道时,腐木气息扑面而来。
韩城却走得熟稔,青砖缝里蟋蟀的振翅声为他打着节拍。
推开吱呀作响的榆木门,月光从窗棂斜切而入,将蒲团割成明暗两半。
他盘膝而坐,白日那些嗤笑在耳畔复又炸响——“滚出演武阁、废物”。
胸腔里腾起的灼气在经脉中左突右撞,首到掌心月牙状的掐痕渗出猩红,躁动的气息才逐渐驯服。
一个演武阁执事,不过是个蝼蚁之辈,靠着裙带关系在外宗作威作福。
若他靠山真有实权,又怎会任其在这清水衙门里蝇营狗苟?
演武阁的砖缝里抠不出半粒油星,倒逼得这厮连祖宗规矩都敢篡改。
——这般卑如草芥的东西,竟也能趾高气扬地将自己逼退三舍,当真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韩城忽然低笑出声,惊起梁上栖燕,振翅声混着呢喃在室内回荡:“且看三月后的家族大比考核,那些眼高于顶的...总要他们折了腰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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