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秋天,齐野出生在云岭山脉深处一个叫石头沟的村子里。
那是个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西面环山,只有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外界。
村里三十多户人家,大多姓齐,祖祖辈辈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刨食。
"野子!
别跑远了,回来吃饭!
"母亲王秀兰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五岁的齐野正趴在一块大石头上看蚂蚁搬家,听到喊声,他灵活地跳下来,光着的脚丫踩在碎石路上却丝毫不觉得疼。
常年不穿鞋让他的脚底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村里的孩子都这样。
齐家的土坯房低矮阴暗,屋顶的茅草己经发黑。
堂屋里摆着一张斑驳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碗咸菜和几个黑面馒头。
父亲齐大山蹲在门槛上抽旱烟,黝黑的脸上皱纹深刻,像极了屋后那片被风雨侵蚀的岩石。
"野子,明天你就六岁了,该上学了。
"齐大山吐出一口烟,声音低沉。
齐野咬着馒头抬头:"爹,学校远吗?
""十里地,翻过两座山。
早上天不亮就得走,天黑才能回来。
"父亲的话让齐野嘴里的馒头突然不香了。
第二天凌晨西点,天还黑着,齐野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拽出来。
王秀兰给他穿上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蓝布衣裳,又往他怀里塞了两个馒头。
"路上吃,中午就没了。
"母亲粗糙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念书,别像爹娘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
"齐大山提着煤油灯走在前面,齐野紧紧跟着。
山路崎岖,时而上坡时而下坡,齐野的小短腿很快就酸了,但他不敢喊累。
父亲说过,男孩子不能娇气。
走了两个多小时,天边才泛起鱼肚白。
齐野的裤脚被露水打湿,凉飕飕地贴在腿上。
终于,他们看到了山坳里的几间砖房——那是全乡唯一的小学。
"去吧,放学自己回家,爹还得下地。
"齐大山把儿子交给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老师,转身就走。
齐野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突然感到一阵心慌。
教室里坐着二十多个孩子,年龄参差不齐。
齐野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和一个流鼻涕的胖男孩共用一张瘸腿的课桌。
"我叫李大壮。
"胖男孩小声说,"你从哪个村来的?
""石头沟。
""那么远!
"李大壮瞪大眼睛,"那你得天天走十里山路啊!
"齐野点点头,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
是的,他比这些孩子都能吃苦,他可是走过十里山路来上学的。
第一堂课是语文,老师教他们认"人、口、手"几个简单的字。
齐野学得很快,老师表扬了他。
但到了算术课,他就完全懵了,那些数字像小虫子一样在纸上爬来爬去,怎么也抓不住。
放学时,太阳己经西斜。
齐野跟着几个同路的孩子一起往回走。
走到半路,其他孩子都到家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山里的天黑得早,树林里传来不知名鸟类的怪叫,齐野的心跳得像打鼓。
突然,一只野兔从草丛中窜出,吓得齐野摔了一跤。
膝盖磕在石头上,血立刻渗了出来。
他咬着嘴唇没哭,抓起一把土按在伤口上——这是父亲教他的土办法。
当齐野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王秀兰站在村口张望,看到他立刻跑过来,一把抱住。
"怎么这么晚?
吓死娘了!
"母亲的眼泪滴在齐野脸上,热热的。
那天晚上,齐野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父亲破天荒地坐在旁边看。
虽然齐大山一个字也不认识,但他看着儿子歪歪扭扭写的那些符号,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
"好好学,将来有出息。
"父亲说完这句话,又出门去地里看庄稼了。
齐野不知道什么叫"有出息",但他记住了父亲说这话时的表情。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总是板着脸的父亲露出那样的神情——像是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超出石头沟,超出云岭山脉,甚至超出齐野小小的想象力所能到达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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