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齐野每天重复着同样的路程。
夏天顶着烈日,汗水浸透衣衫;冬天冒着寒风,手脚冻得发紫。
那条山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每一处转弯,每一块突出的石头,甚至哪段路容易打滑,他都了如指掌。
三年级时,齐野己经成了学校里的小名人——不是因为他成绩好,而是因为他能一口气跑完十里山路不歇脚。
体育老师说他耐力好,想培养他当长跑运动员,但齐大山一口回绝了。
"跑得快有啥用?
能当饭吃?
"父亲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念书才是正道。
"齐野并不特别喜欢念书。
语文还行,算术总是勉强及格,至于自然课和思想品德课,他基本都在走神。
他的心思全在外面广阔的山野,那里有追不完的野兔,掏不尽的鸟窝,还有夏天可以游泳的小溪。
1992年秋天,齐野升入五年级。
学校来了个新老师,姓李,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
李老师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只盯着好学生,他特别关注像齐野这样的"边缘学生"。
"齐野,你每天走那么远路上学,很不容易。
"一次放学后,李老师留下他谈话,"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辛苦地来学校,如果不好好学习,对得起自己走的路吗?
"齐野低着头不说话。
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上学对他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是必须做的事,至于为什么必须做,他没深究过。
李老师拿出一本书:"这是《平凡的世界》,借给你看。
主人公孙少平也来自农村,但他通过知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齐野接过书,封面上是一个年轻人仰望星空的剪影。
那天晚上,在煤油灯下,他第一次认真读一本课外书。
书里的世界离他很远,却又莫名地熟悉。
孙少平走不出的大山,不正是困住石头沟的云岭山脉吗?
第二天,齐野破天荒地主动举手回答了一个语文问题。
李老师表扬了他,还让全班同学为他鼓掌。
那一刻,齐野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发芽。
但这种新鲜感很快就被现实冲淡了。
随着年级升高,课程越来越难,尤其是数学。
齐野的基础太差,现在完全跟不上。
他开始逃课,躲在树林里睡觉,或者去溪边抓鱼。
1993年夏天,齐野勉强小学毕业。
乡里没有初中,最近的镇中学在二十里外。
这意味着他每天要走西十里路——这根本不可能。
"去镇上住校吧。
"齐大山在饭桌上说,"家里卖了两头猪,够一学期的住宿费。
"王秀兰红着眼睛给儿子收拾行李:一床打了补丁的被子,两套换洗衣服,一个铁饭盒,还有她连夜纳的两双布鞋。
"在学校别惹事,好好吃饭。
"母亲嘱咐着,声音哽咽,"钱要省着花,但别饿着自己。
"齐野点点头,心里既兴奋又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石头沟,离开父母,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里没有熟悉的山路,没有可以掏鸟窝的树林,只有陌生的面孔和未知的生活。
开学那天,齐大山借了邻居家的驴车,亲自送儿子去镇上。
二十里路走了整整三个小时。
镇子比齐野想象的大得多,有西五层高的楼房,有轰隆作响的拖拉机,还有穿着时髦的城里人。
镇中学的宿舍是八人一间的平房,阴暗潮湿。
齐野的室友大多来自镇上,说着他不太听得懂的方言,穿着他没见过的新式衣服。
当他们得知齐野来自石头沟时,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山里的啊,那你肯定很能打架吧?
"一个叫刘强的男孩挑衅地问。
齐野没回答,默默整理自己的床铺。
父亲说过,出门在外,多做事少说话。
但沉默并没有换来安宁。
当天晚上,齐野发现自己的被子被人泼了水。
他蜷缩在潮湿的被子里,听着室友们的嘲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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