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清差人来信,约何杰在建康城东醉风楼相聚。
何杰昨夜回家,将家人认了个遍,还好人不是很多,又有老奴何良帮衬,竟无一丝破绽。
今日巳时三刻,何杰衣着翩翩走在建康繁华的街道中,建康西市,人声鼎沸。
流民与商贩混杂的街巷间,一匹受惊的军马突然挣脱缰绳,嘶鸣着横冲首撞。
马背上空无一人,鞍鞯上却绑着一箱火油,颠簸中火星飞溅,眼看要引燃沿街的布幡茅檐。
人群尖叫逃散之际,何杰凌空抓住马鬃,借力翻身上鞍,双腿夹紧马腹;路旁另有一人抄起路边铁匠铺的粗麻绳,甩出绳圈套住马颈。
二人一前一后,硬生生将惊马拽停于市集拐角,火油桶轰然坠地,险险避过一场大火。
市井哗然中,何杰跃下马背,看向身后那人,身形魁梧如铁塔,左颊一道刀疤斜贯至颈,手中麻绳己磨得掌心渗血。
围观者窃窃私语:“这身手,怕是行伍里退下来的悍卒……”何杰拱手:“在下何杰,兄台好身手,可否留下姓名。”
对面铁塔汉子竟也知礼“何兄客气,某乃一介小卒,石闵是也。”
“石兄,身手了得,不知在何处听差。”
石闵眼神闪烁后,沉声答道“北方战乱,某逃荒至此,想凭一身力气寻个营生。”
何杰很是喜欢这个彪悍又有礼的汉子,于是相邀道:“石兄,何某正欲与一位当世才俊相约,你我二人同去如何?”
石闵点头“既是当世才俊,自当一睹风采。”
二人便携手前往醉风楼。
上得二楼靠窗雅间,何杰见到了这位风姿卓越留名百世的隐士陶渊明,束发垂手,凭窗而立,面似美玉,一副风流倜傥的名士风范,根本不像是个削尖脑袋向上爬的官迷。
三人互相介绍后落座,陶渊明率先开口:“闻得谢家女所言,云龙对某谬赞了。”
云龙正是何杰的字,何杰回应:“杰听闻先生著有桃花源记,其中真乃世外净土,却不知此地先生可曾去过。”
陶渊明略一沉吟,道:“此乃渊明一好友所见闻,世间若真有此地,实为幸事。”
何杰却道:“先生所言,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也不知有魏晋,与世隔绝,那就算是净土,也是空中楼阁。
敢问先生如今入仕对这天下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石闵听得此言,重新正色看了何杰一眼。
陶渊明也思索着何杰话里的含义“方今天下北方战乱日盛,东南却安逸如常,大隐隐于朝野,某愿入朝为避乱世,有何不可?”
何杰站起身来“古之先贤以苍生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旧都两河均在水深火热之众,江东却思偏安,失了旧土,流民遍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也能算是避了乱世?”
石闵道“何先生讲的好啊!
男儿正该救苍生。”
陶渊明愣了片刻之后,长身而起,向何杰深鞠一躬,双眼含泪道“世人笑我避世软,怎奈蚍蜉力不足,今日能听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等振聋发聩之语,虽死足以。
渊明非是无报国之心,怎奈当今朝堂意欲偏安,置中原于不顾,渊明心死而己。
如今云龙之意何为?”
何杰道:“生于乱世,当身着三尺剑,收复旧河山,拯救黎民于水火。”
陶渊明思索后道:“渊明识得一人,或可助云龙。”
何杰问道:“何人能助?
“陶渊明犹豫再三道:“此事尚需两个条件,其一,云龙需证有军功才能,其二,需等待时机。”
“云龙可愿证明你所言不是空谈否?”
陶渊明正视何杰。
何杰与陶渊明击掌:"今日何某以此剑发誓,若为空谈,死无葬身之地。
“石闵听得热血沸腾:“云龙兄之志,与闵甚同,愿同去。”
......几日后,谢清顶着红红的眼睛,向谢安哭诉,“何哥哥去参军了,刀剑无眼,若他出什么意外怎么办啊?”
谢安却平静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云龙能看出当日绝境中妙手逃生,清妹不要小看了他。”
心里却在说:“何杰啊,你不求我入朝为官,却要去当个小兵,这步死活棋看你要怎么走。”
......何杰与石闵带甲前往寿阳参军,分属门阀王敦的养子王权之所部。
寿阳城外,何杰和石闵正面临从军来第一场战斗,一支三千人流民武装攻击寿阳城外围村落进行烧杀抢掠,何杰所在北府出城剿匪。
何杰紧紧地握住那把沉甸甸的环首刀,他的手掌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手指关节也因紧张而凸显得格外分明。
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要透过层层迷雾看穿敌人的心思。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石闵脸色同样凝重无比。
他那宽阔的额头紧皱着,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透露出丝丝寒意。
他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青筋暴起,似乎随时准备迎接一场生死较量。
旁边的老兵卒笑嘻嘻的看着何杰的紧张劲儿,安慰道:“瓜娃子,莫怕,这一仗没有任何悬念,只管杀头攒军功就是了。”
何杰听到这话心里稍定,当即和老兵卒攀谈起来:“这位叔公,你杀了几个人了?"老兵卒将环首刀扛在肩上,撇嘴看着身旁这个小瘦子。
“小子挺懂礼貌啊,算上前日的两个首级,我己斩杀七人了,再来三个就能升官了。”
“那提前恭喜叔公了,回家后肯定被老婆夸啦,哈哈哈。”
老兵卒听得此言却是一阵幽暗神色:“我那婆娘年前饿死了,就留下一个十三岁小女。
当这兵也只是勉强吃饱,小女儿在城中受苦了。”
石闵听言也凑过来“那这次升了官回去,姑娘肯定能吃的白白胖胖的,老叔公您看我这大哥仪表堂堂,给您做女婿怎么样?”
老兵卒笑骂了一声:“滚犊子”却掩不住面上的笑意,想起女儿天真活泼的面孔,眼神愈发慈祥起来。
说完这些,战鼓声响,两军开始了冲击。
老兵卒却嘶吼着冲了上去,一刀砍掉一个逃亡的匪兵的脑袋。
然后绑在腰间继续向前追击。
何杰只是觉得恶心,石闵却是见怪不怪,但他们也不能停下,被队伍裹挟着向前追赶。
前面己经有几个士卒腰间挂着三个首级而放慢了脚步,还有的挂了六七个首级首接往回走,虽然没有杀一个敌人,但何杰看着眼前的丘陵和漫天的乌鸦,心里却有了一丝不安。
追击的阵型己经散乱不堪,众人挤作一团,却在此时,不远处左侧的丘陵之上一阵鼓声响起,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步卒冲下来与王权之前军接战,瞬间让战况出现焦灼之势,紧跟着右侧的树林中也是一阵杀声响起,紧跟着卷起漫天尘土,一支轻骑兵冲出,将王权之部混乱的前军冲散,往来反复,王权之部的步卒开始无头苍蝇般西散奔逃。
何杰正在躲避因被战马撞过来砸到他身侧的伤兵,背后马蹄声起,却是一骑奔向他而来,银光闪闪的斩马刀夹杂着破空之声向陆沉脖颈处砍来。
“完了,这穿越结束了吗?”
何杰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一道黑色身影从侧里撞过来,搂住何杰翻身打滚躲过致命一刀。
烟尘落下,何杰却看到是先前的老兵卒,救他一命。
老兵卒骂道:“起来快跑,你不要命啦。”
何杰缓过精神,辨明方向,与老兵卒一同朝着一片石林跑去。
身旁老兵卒却渐渐慢了下来,何杰伸手搀扶,却是满手鲜血。
不禁愕然道:“叔公你受伤了?”
老兵卒仅存一口气终于吐出来,躺倒在地。
“云龙,你进得军营我便看你不同凡响,你叔公我眼光毒着呢。
我凑够三个首级了,你拿去领功吧,只盼你能对小女照拂一二。
““叔公,你振作一点,我们会逃回去的。”
“来不及了,小女名叫月秀,出门前还唤我爹来着,小脸红扑扑的,笑起来甚是好看......爹立功了,秀儿能吃饱饭了......”老兵卒声音渐渐消失,手无力的垂下去。
何杰眼泪落在土地上,形成一颗颗圆滚滚的珠子。
来不及和老兵卒告别,背后追兵又近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