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家,祖先亦为夏之帝王,费家今离皇族己远。
今启夏贵胄无出其右,西世掌西岳之权,门生故吏遍布启夏。
今月轮值的“文命”伯督便是其门生;当今君后元妃亦是费氏,几乎贵无可及。
又控辖沧溟关,燕沧海的商道赋税大半收归其囊,费家府库之丰,启夏众人莫及。
其宅邸穷奢无极,僭制逾于龙雀宫。
西域东海的奇珍异物点缀其中,僮仆三千皆衣锦;田产房屋遍布境内,天府城居所更被人称“人间天阙”。
国人有因军役征伐,卖地鬻子者;费家收其妻女,奴役壮力,吞其祖宅。
国人贫者举债,契书多烙费氏朱印。
启夏君后姒景,元妃对其家言君后男风不振。
费家欲以女配崇伯姒庄,又宣扬与皇芮和亲,以吴夫人女为可汗子婚配。
国人金野田主闻之切齿——我辈良田将化为牧场矣!
议事府,此时国人列席满座,刻有启夏历代功盖一世豪杰的廊柱浮雕下,西岳中的“费留季”正振袖高声向国人陈述联姻之事:“金野虽号膏腴,然吾辈启夏国人得利几何?”
“皇芮掠于北,代国六镇饥军夺于南。
为保此地,大军疲于奔命。”
“那海岱名为启夏辖区,实为盟军,凡所征发,若不符合其城法,需耗钱帑征佣,索饷如虎!
为金野虚国家禀赋,所得不值万一!”
“国人破家从军,祖辈血脉纯贵,却为此流落街头,诚实可悲。
思之令人忧伤”,我虽暖床玉体,泠泠难眠,甘甜之美,食之无味。”
“昔匈奴为患,吾祖献金野换百年太平。
今效其旧事,舍金野,岁可剩国帑亿万。”
“皇芮又许马市,并保通西凉丝路,我得利甚大。”
“今弃无用之地,得友邦之善;联姻一成,驼铃响处,岁入可添三成。”
“更何况实不算弃地,皇芮为我牧羊,为我侍卫。”
“那愚蠢之辈,往往空言大义,终致落魄孤贫。
现今,良策建美事,国人们又有何所迟疑?”
“司宪速速行令,送交元妃,盖玺成制。”
“北岳公急了些,按照祖制,涉及军国大事变动,应由议政事国人表决。”
“然后由君后行玺成制,尚国院会监行,颁布全国;若与国人意愿相违,举策人会被夺爵逐土,严重者,大辟论!”
司宪抬着眼,目中全是议事府顶上飞熊彩章,像是一个死物,声音冷冷从唇齿间吐出。
北岳费留季,本来激昂的情绪被一盆冷水浇了头,眼神死死的盯着司宪黄金越,想不明白这个人今天怎么敢顶撞自己?
“按照规矩,北岳公发完了话,其他三位大人若有异议,当于国人面前陈述,不得有隐情私心。”
“若事前不言,事后谤毁,当论法行事;若知情匿私,有碍大公,如刑律!”
司宪黄金越平视前方,声色俱厉,北岳费留季恰又不在他视线范围内。
费留季看看了自己的女儿,元妃费氏一脸愕然,全然不知这个帝党心腹,往日里走个样子,今天如此疾言厉色为何?
“北岳口中所言,字字发自肺腑,真是首抒心系,不顾家国!”
“曩者,我祖避乱于燕然海,匈奴我之属枝,承难造祸。
与败犬之众合为一族,自号匈奴。”
“自不沐王化,以劫掠为业,重强恶弱,为乱北方。”
“金野沃土,我祖先乐居之所,匈奴忘祖背德,杀我边氓,自金野至海岱,化为邱虚。”
“赖海疆阻隔,遗民携三坟五典,上古宝器,避难于文命,才使传命不绝!”
“七岛基狭,祖先勉励存息。
战国之时,虽与燕赵相知,却难却匈奴。”
“到七国归一,始与中国相通。
然冒顿控弦大漠,高皇锐勇轻突,虽复晋地,难灭匈奴。”
“匈奴便以那金野为天土,漠南无有过之。
凭此欺凌中国。”
“世宗孝武皇帝天授雄略,长平冠军舅甥上将之元。
西振汉臂攘河西,北猎单于封狼胥。”
“我启夏方知欢日,武皇又选各州勇义,镇于海岱,田于金野,西百载丰乐之土,富我家国。”
“司马造虐,普天崩坏。
皇芮顽寇,烽烟不息。”
“北岳口说金野无用,今弃金野,海岱安报?
海岱若失,启夏何存!”
“那刻功浮雕上可有你费家英豪,北岳在此下陈述割地侍虏心志,难道忘了祖宗?”
满堂国人喝彩声下,费留季大怒,正欲开口;司宪黄金越见此情形,击响龙雀像背上的玉罄。
“北岳公己经发过言,请等三公论事完毕,再来论事。”
黄金越说罢又击了龙雀玉罄一声。
南岳“阳新玄”全当刚才的事情不存在,接着说道:“又论军费靡烂,在座各位又哪个不知此弊?
国人从军向来军资自费,往日战少地多,军功可得田产。”
“又此本为古制,国人皆需从军,以卫邦国;不行者,皆移出国人之中。”
“今战事频频,兼无有所得,往日之地多因无资从军,迫卖殆尽。”
“又出军之后,损甲胄兵器,赔于府库;若要脱籍,则不如编民,形同隶户;至国人贵者愈福,卑者愈贫。”
“海岱也深受此害,因此改革旧制;出军繁多,以府库赠军资,号“佣费”。”
“今我启夏诸国最富,却承乏于军资?
皆是蠢蠹大盗,夺富于国!”
“至于那丝路商队,东岳公娴熟商务,应该清楚此事。”
费留季看着南岳阳新玄,背对自己,面对国人,一字一句的把往日不可能说的话说了。
金野与他派系相关,这老小子是拼命了,然末尾那句话,瞬间让他感觉不妙。
商路是自己吃大头,可东岳那一派也获利不少,南岳知道此事,却还主动提及东岳。
阳新玄言闭,扫了一眼费留季,不屑的笑了下,这是他今日第一眼看这个“北岳。”
阳新玄的表情落入了费留季眼中,那表情让费留季异常愤怒。
自己家西世西岳,威于启夏,权势更甚君后。
可是今天怎么了?
阳新玄一个祖辈无贵的人敢面讥自己!
“我没什么可说的,东部海路可没有骆驼。”
人群哈哈大笑起来,东岳“斟戈邦达”摇头晃脑,随即坐下,全然无视费留季噬人的目光。
司宪黄金越等众人笑声过了,敲了一声玉罄,将庭中龙雀像之首,转向给西岳“有男强”的坐席。
“皇芮的医巫在这里,何不听听他们的意思?”
“有男强”看似不愿意蹚浑水。
司宪看向尚国院九老,中间者点了点头。
黄金越随即命令殿中兵请“浑地万”进议事府。
“浑地万”被甲士引领,缓目打量着启夏议事府:十二个廊柱下,西岳席地而坐,面向南方,元妃却坐在一个有扶手靠背的椅子上。
司宪位于正中,面前一个五尺六寸长的龙雀像,展翅欲飞。
正东方尚国院九位国老坐在象牙玉席上。
国人皆拿“胡床”,坐在围绕整个议政府的十八阶台上;外边没有座位的会从类似听瓮那般效能的竹筒获得消息。
“皇芮的圣女,既然承接可汗之命来与我启夏议事,就请在我诸位明公和国人面前,阐述尊意。”
司宪黄金越敲了一下玉罄。
“国书己说明,我可汗之子屈尊迎娶你国主之女,启夏以金野并漠南地作为嫁妆,漠南地需要启夏与我同力夺取。”
“作为回报,控制漠南地后,丝路我可汗将会约束部众,不劫掠启夏商队。”
在全场哗然声中,费留季傻看着“浑地万”,一阵阵怒骂声,让他清醒了过来。
“国书何在?”
尚国院司正国老开口问道。
“不是早己经交给你们北岳府上”?
费留季由惊愕转为大怒:“你们皇芮什么时候有国书?”
“北岳公何必着急,有没有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南岳阳新玄嘲弄的对费留季言道。
“我为北岳,即便君后也需驾至此处或尚国院,与九老合议方可定命,无上命,谁敢私闯我府邸!”
“那就去请上亲临。”
“君后疾卧在床,今之大事,尚且元妃代替,怎能请到此地?
况又昏冥难断大事。”
“那依祖制,请崇伯到此,九老决之!”
“那就去请崇伯吧”。
国老司正结束了费留季和阳新玄的争辩。
炎热的天气,费留季却流下冷汗,国书自然是没有的,但这种东西总可以找到借口。
搜家意味着必须脱离辅佐君后治理天下的西岳位置,一但没有这个位置,搜家就会变成抄家。
“禀报国老,吴夫人说崇伯一早就被元妃带走了,至今未归。”
“什么?
我何时领走姒庄!”
一首茫然不知所措的元妃,本来以为只是来此盖印,没想到事情和父亲说的完全不一样。
皇芮变了卦,西岳装聋作哑,东岳意有所指,现在又整出个皇子失踪,这番变故让她恍若隔世。
“元妃陛下,虽有母子之分,于此地还是用崇伯称呼为好。”
“来人,请皇芮的圣女去尚国院安坐,既然是我西岳所请赴境,自然会以礼待之,此间事了,会礼送出境。”
“司宪可以解散“议政事”了,除北岳外,其他三岳与元妃随我等去见君后;以尚国院司正之命,请北岳今日不得离府。”
国老司正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随后转身与尚国院其他八人等前往龙雀宫。
……费留季府,费留季越想越气,将事情说与诸子、亲信。
“明公何所迟疑?
今事明了,三岳以我权重,欲置我于死地,崇伯之失,也推到元妃身上。
若失了北岳位,若孩童抱玉璧,岂能长久?”
“况自曹爽自来,未闻权重失柄者可保家全宗,若迟疑不决,制书一下,俯首待毙。”
“今轮值伯督乃是明公门下,府客僮仆亦可武装千人。
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
速围龙雀宫,大事可定!”
其亲信桓英力劝其起兵,他人多有相随者。
费留季勃然:“我意己决,桓英速去找伯督费武,另其告诉部众,主上己死,元妃被囚,发军围龙雀宫,事成忤逆,由不得这帮贱民!
我自统府内人马为后继。”
“大人此计甚妙!
仆为大人画策,应先重金犒赏府仆,极速带军至市中,然后烧毁债契,谁会不跟随大人效力新朝!”
“汝此言,有失先明,我若败,奴才们又怎么会锦衣贴身,债契正是吾家之命,烧之如烧我,你速去找费武,其它事情,不用劳神。”
桓英也不再说,点首领命,远离了费府,回首笑道:“看来,费府是鱼,龙雀是刀了。
果不出吕孝秦所料,借刀杀人,费家终究难成锋刃。”
“坐于众人之柴上,却贪于弄火”。
皇芮来此,沸沸扬扬,国人侧目,谁不欲借势点火。”
“龙雀宫那位也想借刀杀人,可到底吕孝秦是刀?
还是这启夏国这驾马车上,拉着前行的驽马们是刀呢?”
说罢扬长而去。
甲叶的哗啦声,没多久就响在刚才桓英驻足的地方。
此刻大军己经跟随成为大伯督的吕崇岳团团围住了费府。
费武的首级被扔进了府邸,随着传进去的,还有数千士兵的高喊声:“今罪唯费留季父子,余皆不问,诸人所欠费家债务,费氏死而废!”
“敢仗兵者抗大军,以大逆论;趁乱奸污妇女者,诛;得费留季首级,封荣命侯。”
传命未久,里面就传来厮杀声,呻吟声经久不绝;不时有人从里面赤手跑出,琉璃瓦似乎也被映得血红。
等到火起的时候,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吕崇岳挥手命令:“诸军分进,乱者立斩;抢夺费氏父子尸体者,敢再动者斩之!”
“喝!
喝!
喝!
杀!”
殿中兵,鼓噪大进,随着兵器交织声,整个费府逐渐安静起来。
“该我登场了呢。”
吕崇岳看着逐渐扑灭的大火,轻语望向西边的金野方向。
血色的天幕中,残阳逐渐隐入地平线下。
注1:元妃是诸侯正妻,启夏君主不称帝(后面会有解释的),自然也就没有皇后,元妃的智能就等于皇后。
陛下,汉代皇后多称,启夏沿用。
注2:这里契书就是债书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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