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荷叶摇啊摇天边的云堆得像被撕碎的棉絮，一团团灰黑翻卷着压向村头。
芳晴蹲在河头的青石板上，小手指抠着石缝里的螺蛳壳，指甲缝里嵌满青苔。
她歪着脑袋，看螺壳上螺旋的纹路一圈圈收紧，像奶奶梳头时盘起的发髻。
"这是小龙女的梳子！
"她奶声奶气地宣布，把湿漉漉的螺壳往乱糟糟的麻花辫上插。
雷声就在这时贴着河面滚过来，搪瓷盆在石板上"嗡嗡"震颤，惊得螺蛳壳从她掌心滑落，"咕咚"一声沉进泛着沫子的漩涡里。
雨点砸下来时带着闷热的土腥气，水面溅起的银珠子此起彼伏。
芳晴正要捂耳朵，忽见田埂上晃来半片绿云——菊菊顶着豁口的破斗笠跑来，竹篾骨架支棱出三两根，活像只炸毛的刺猬。
那斗笠大得离谱，遮得她只剩两只藕节似的小腿在泥浆里扑腾，怀里却紧紧搂着片荷叶，边缘还挂着未化的露珠。
"接住！
"荷叶"哗啦"罩在芳晴头上，雨珠顺着叶脉的沟壑汇成细流，凉丝丝地钻进后脖颈。
她伸出舌头接了一串，阳光晒过的清苦在舌尖化开，混着菊菊身上蒸腾的汗酸味。
"像、像爷爷的凉茶！
"她打了个激灵，荷叶随着动作倾斜，蓄着的雨水"哗"地浇透半边身子。
两个丫头片子愣了一瞬，突然指着对方湿漉漉的鼻尖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苇丛里的白鹭。
打谷场成了沸腾的油锅。
晒得金脆的玉米粒在雨鞭抽打下蹦跳，有几颗溅到芳晴的麻花辫里，随着奔跑"簌簌"往下掉。
菊菊的斗笠早滑到腰际，细绳勒出红印子，她却顾不上疼，只顾把荷叶举过头顶当盾牌。
风卷着雨横劈过来，荷叶"刺啦"裂开道口子，雨水趁机灌进衣领，激得芳晴边跑边打嗝："咯！
彩虹糖……咯！
跑进肚子了！
"牛车棚里漫着干草发酵的暖香。
老黄牛慢悠悠反刍，湿漉漉的鼻息喷在她们光裸的脚背上。
小叔正蹲在漏雨的檐角接天水，白瓷碗沿己积了层茶垢，雨水撞进去叮咚作响。
"小泥猴成精了？
"他拎起两团湿漉漉的小东西，布衫下摆立刻洇出深色水痕。
灶膛里塞了把麦秸，蓝火苗"噌"地窜起，映得土墙上的蛛网忽明忽暗。
芳晴盯着跃动的火光，眼皮渐渐发沉，恍惚看见火里烤着流蜜的红薯，铁皮盒"咔嗒"弹开的声响惊醒了她。
穿泳衣的美人鱼在锈迹斑斑的盒盖上微笑，麦芽糖裹着炒米屑，甜香混着铁锈味首往鼻子里钻。
菊菊的手指刚沾上糖浆就黏住了，她急得甩手，糖丝拉出银亮的弧线。
芳晴趁势咬住糖块，门牙立刻被封印在琥珀色的甜蜜里，她含糊不清地喊："彩虹！
房檐挂彩虹了！
"——原是雨停了，夕阳从云缝漏出一缕，水雾折出朦胧的彩晕，在灶火映照下恍如跳动的绸带。
凉鞋踩进泥洼的刹那，春泥从趾缝温柔漫上来。
芳晴盯着水坑里晃动的倒影：散开的麻花辫垂着草屑，腮帮鼓着没化完的糖，另一个自己正朝她吐泡泡。
她忽然想起河里的螺蛳，伸手去捞，指尖刚触到水面，"晴晴"就碎成了粼粼的金片。
"我的！
"菊菊的凉鞋"啪"地踏碎幻影，泥点溅上两人新换的粗布衫。
她们追着水洼里的光影奔跑，身后留下一串歪扭的脚印，像群摇摇摆摆过河的小鸭。
暮色漫上来时，老韩叔的瓜田腾起浅紫的雾霭。
芳晴摸到衣兜里化得黏糊的糖块，忽然听见菊菊惊叫——她黏着糖的手指被粘在一起，手指头都分不开。
掉在地上的糖块也被公蚂蚁当成蜜园，正勤勤恳恳地往回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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