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泞并不知道那天的后来夕轮是怎么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的,他听竹叶说,蒲草园的仙子找上门来,带着怒气推开书房的门,竹叶拦都拦不住。
夕轮在惊呼声中找回一点意识,用干哑的嗓音谢客:“抱歉,恕我现在不太方便。”
他也不知道两日之后,夕轮带着他留下的一身伤,自愿殒身祭了月亮。
夕轮没想能在这次月亮祭后活着回来,所以她没有去取灵须草。
他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诱得夕轮动了心,那裂痕里靠食取欲念而生的幽冥便不会扩大。
如果不是他诱得夕轮与他做那所谓亲密的事,夕轮也不会逐渐虚弱到只能以身祭月。
夕轮没有别的办法了。
很小的时候,那些上古的大神就给她灌输了根深蒂固的信念,她是守月人,月亮与苍生是她存在的意义,她得护着月亮,护着这天下。
夕轮舍不得澹泞,于是只能舍了自己。
这些澹泞都不知道。
若不是竹叶寻到他,将夕轮留下的信交给他,澹泞甚至不知道他的阿夕己经陨了。
夕轮留下的信很简单,只是问他有没有一点喜欢自己。
夕轮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开始那么恨我,但是你现在有一点点喜欢我了吗?”
澹泞能想象出夕轮写下这句话时的表情,却不能体会到她的难过。
他不知道,夕轮牢牢记着他随口胡诌的那句:和喜欢的人才会做亲密的事。
所以,即使在最后被澹泞那样粗暴的对待,她也还是认为那是因为澹泞喜欢自己。
夕轮元君以身殉月,仙界众人将矛头首至澹泞,他们不止愤怒澹泞亵渎夕轮元君,在探查到月亮的裂痕还在时他们感到了恐慌,恐慌再无人能守住这道裂口不让幽冥逃出。
帝君却一反常态地安抚了众仙的情绪,他给澹泞封了个“望月仙君”的称号。
带着“可望而不可及”的讽刺,让他替夕轮守着方晖殿和月亮。
澹泞没有拒绝,因为帝君说这是夕轮元君的意思。
他那时并无心去分辨帝君话中的真假,因为赤轮仙君给他送来了一个匣子。
乌木的匣子,通体黑得发亮没有一丝瑕疵。
手指触到匣面时,澹泞首觉里面放着的东西跟夕轮有关。
他抑制着指尖的颤抖,当着赤轮的面将匣子打开了。
是一枚同样黑得一尘不染的玉,他不解地看向赤轮。
赤轮的目光落在那枚玉上,一向板正的男人嗓音却有些沙哑:“这是月玉,现在交给你。”
澹泞愤怒的很突然,几乎是在听到“月玉”两个字的瞬间从位子上窜起身揪住了赤轮的衣领。
“你们两个同根同源,我不信她的决定没有透露一点给你!”
澹泞的拳头落在赤轮的脸上,他满腔的怒火不知是在怪自己还是怪赤轮。
被打的男人并没有躲,他五官周正自带一身的凛然正气,面色坦然地告知澹泞:“我知道,但这是夕轮的选择,也是她诞生的意义。”
像是憋在心里的愤懑终于能有一个发泄的口子,澹泞揪着赤轮不放,好让自己的愧疚淡化。
赤轮却不继续惯着他,挥手挡开了澹泞落下的拳,反手还了回去。
“若不是你,她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只一句话便让澹泞的动作停滞,颓然地坐回原地。
赤轮的余光瞥见地上堆叠的卷轴,意义不明地开口:“月玉还在,她还能回来。”
澹泞嗤笑一声,赤轮知他心中所想又抛给他一个卷轴,语气不大自然,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愧疚还有些许不甘:“月影花,修补魂魄,复生死灵。”
澹泞接过那卷轴只瞧了一眼,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满是讽刺:“你拿个做旧的破卷来糊弄我,是觉得我好骗?”
赤轮并未反驳,只又看向澹泞身旁地上摊开的那些卷轴:“信不信由你。
不过,这天下是她以性命救下的,你确定要毁了?”
赤轮将要交代的话说完,便离开了。
那是他自入羲和殿后唯一一次因私事踏出日宫,金乌跟在他身后颇有些不解:“这样就可以了吗?”
赤轮此时正行至院中,他侧目望着方晖殿院内种得乱七八糟的花草,知这是澹泞来了之后刻意捣乱所为。
夕轮给他的书信里写着:凡间来的小子,不知因何缘由总是怨气满满。
这些时日又开始在我院子里捣乱。
那些不同季节的花也不知被他施了什么法,竟全开在园子里,乱糟糟的。
他还拔了竹叶好些竹子,气得那熊猫精找我告状。
字里行间没有生气,倒是让他瞧出来一些宠溺的欢喜。
他当然知晓澹泞重遇夕轮之时为何会怨气满满,但他不能说。
却不曾想不论记起与否,只要这个人出现在夕轮的身边,便能轻而易举地动摇她。
赤轮捏紧的拳藏在宽大的衣袖内,他平静地收回目光:“可以了。”
然后抬脚踏出了方晖殿的大门。
赤轮走后没几日,帝君的玄鸟便找来了。
同样拿着一个卷轴,只不过帝君给的这册卷轴要真得多。
“帝君说望月仙君定力不够,无法长期镇压月之裂缝,恐仙君受幽冥影响最终酿成大祸,现奉上缓解之法。”
玄鸟说得一板一眼,“幽酉山每千年孕育一只灵狐,是与夕轮元君同宗的月狐,若仙君能降伏月狐令它主动承担守月职责,则陨月危机可得化解。”
澹泞撑着下巴,单手拿着那卷轴在手中把玩并未打开,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意义不明的光,玄鸟的话也不知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仙君?”
玄鸟试图唤回他的注意。
“说是每千年孕育一只灵狐,那她怎么从来不用?”
澹泞将卷轴抛开,摊在膝上。
玄鸟被他的问题问住,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便听澹泞轻笑一声。
“啊,这写着呢。”
澹泞的手指指在卷轴一处:“月狐不可共存。
生,仅存一只;死,则必出新生。
呵——“我原先只知她跟赤轮那厮是同根同源,一日一月,没想到她还能有其他的同宗亲戚。”
澹泞仍是一副不着调地模样,“那赤轮呢?
他若殒了,是不是也有只日狐能新生?”
玄鸟被问得完全回答不上,只能硬着头皮拱手:“话既己带到,小仙便告退了。
只是这百年内月之裂缝还得托付给仙君照看了。”
方晖殿重新恢复了寂静,这一静就是百年。
期间玄鸟偶尔会来,带来一些帝君交代的任务,平乱除魔,没什么新意。
一个人的时候澹泞常常站在院中那棵枫树下发呆,想着没被夕轮带回来的那千万年时光,她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在方晖殿内冷冷清清的度过。
好像也不是,想起她身边跟着的那只聒噪的熊猫精,澹泞第一次觉得竹叶没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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