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像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声响。
许建国扒开他紧攥的拳头,发现掌心里粘着半粒紫红色的浆果残渣。
"后山哪片摘的?
"许建国扯过搪瓷脸盆叩击孩子背部,飞溅的口水在盆底积成小洼。
"就...就老坟圈子边上..."孩子爹的喉结上下滚动,"那树藤子缠在柏树上,结的果子红得发亮..."叶小雅突然倒吸冷气:"是蛇灭门!
"她沾着露水的麻花辫扫过许建国手背,"那果子闻着是不是像杏仁?
"许建国心头豁亮。
蛇灭门学名雷公藤,根部含有剧毒的氰苷。
他一把扯开药柜最底层的抽屉,去年晒干的绿豆和甘草片混在党参须里,被蠹虫蛀得千疮百孔。
"小雅!
三碗水煎成一碗!
"他把陶罐塞过去,转头冲孩子爹喊:"去牛棚接半桶粪水!
要新鲜的!
"屋里顿时炸了锅。
张家媳妇捂着鼻子首往后缩:"这...这灌大粪是要驱邪?
""来不及解释了!
"许建国抄起竹筷卡住孩子牙关。
男童的瞳孔己经散大,嘴角溢出的白沫带着血丝。
他摸到颈动脉微弱的搏动,手背青筋暴起——黄金抢救时间还剩不到十分钟。
叶小雅踮脚够下梁上挂的干荷叶,麻利地包住绿豆甘草。
炉膛里火星溅在她褪色的千层底布鞋上,腾起的白雾裹着苦涩的药香。
当混着牛粪的温盐水灌进孩子喉咙时,满屋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男童突然剧烈抽搐,黄绿色的秽物喷了许建国满身。
浓重的酸腐味里,几粒完整的野果核混在呕吐物中滚动。
"通了!
"叶小雅突然指着孩子脖颈。
原先紫胀的喉结正在消退,指甲下的出血点也不再蔓延。
许建国瘫坐在条凳上,这才发现白大褂前襟沾着呕吐物,衣角还挂着截草茎。
孩子爹扑通跪在地上,额头把夯土地面磕得咚咚响:"许大夫是华佗转世啊!
""要谢就谢叶大夫。
"许建国用袖口抹了把脸,"没有她认得毒草,神仙来了也难救。
"余光瞥见叶小雅耳尖泛红,正低头用柴火棍拨弄灶灰。
日头爬上东墙时,看热闹的村民陆续散去。
许建国蹲在井台边搓洗衣服,皂角沫子顺着青石板缝往蚂蚁洞里钻。
叶小雅收拾药箱的身影投在水面上,碎成粼粼的金斑。
"你的手。
"许建国突然出声。
姑娘虎口的血痂又渗出血丝,在晨光里像粒朱砂痣。
叶小雅慌忙把手背到身后:"采雷公藤根时蹭的,那东西能治疥疮..."话没说完就被拽住手腕。
许建国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手帕,蘸着井水轻轻擦拭伤口。
"疼就说。
"他低头包扎时,看见姑娘洗得发白的衣领下,锁骨处有道月牙形的旧疤。
井绳吱呀作响,吊桶撞碎一池倒影。
"许大夫见过注射器吧?
"叶小雅忽然轻声问,"就是书上说的那种玻璃针管。
"她脚尖无意识地划着地上的碎瓦片,"俺爹说那是修正主义的东西..."许建国系好手帕结,抬头正撞进她亮晶晶的眸子里。
晨风掠过井边的忍冬藤,带着露水的花瓣落在她肩头。
"明天我去县里领药品。
"他甩干手上的水珠,"要捎什么吗?
"叶小雅从竹篮底抽出一本裹着报纸的书,书脊用麻线仔细缝过。
翻开泛黄的扉页,《实用内科学》五个铅字下,密密麻麻写满铅笔批注。
"能...能不能帮俺借本新的?
"她指尖摩挲着被老鼠啃缺的页脚,"这本还是前年修水渠时,跟省城来的技术员换的..."许建国接过书时,一片风干的紫苏叶从夹页飘落。
他忽然注意到所有关于氰化物中毒的章节都被折了角,空白处画着歪歪扭扭的解毒方剂图。
院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响。
穿绿邮递员制服的小伙单脚支地,扬着牛皮纸信封喊:"许建国!
卫校录取通知书!
"叶小雅的手猛地一颤,竹篮里的柴胡洒落满地。
她蹲身捡药材时,两条麻花辫垂下来遮住了脸:"恭喜啊...听说卫校在省城..."许建国盯着信封上鲜红的邮戳。
记忆如潮水漫涌——前世正是这个选择让他走出山村,却也永远错过了某些东西。
井台边的青苔爬上鞋底,凉意顺着脊梁往上爬。
"我不去。
"他把通知书塞回邮递员车筐,"劳驾跟公社说,柳树沟卫生所少个抓药的。
"叶小雅倏地抬头,篮里的益母草根又撒了一地。
邮递员的车铃铛叮当乱响着远去,几只芦花母鸡扑棱着翅膀追啄地上的药材。
许建国弯腰帮她捡拾,听见姑娘带着鼻音的声音:"你傻呀?
多少人挤破头...""昨天张老栓室颤的时候,"他忽然打断,"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一片榆钱打着旋落进竹篮,"我在想,要是当年没那个赤脚医生给我娘接生,我根本活不到上卫校的年纪。
"叶小雅攥着柴胡的手顿在半空。
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她碎花布衫上印下跳动的光斑。
远处传来生产队上工的铜锣声,惊起一树麻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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