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化水,许建国借着煤油灯核对药柜存货。
阿司匹林只剩半瓶,消毒纱布结了蛛网,唯一盘尼西林被老鼠啃去了标签。
账本上歪歪扭扭记着:王会计家欠三毛六分,李寡妇家用两只鸡蛋抵了退烧药。
后窗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叶小雅裹着蓝头巾的脸贴在窗棂上,怀里鼓鼓囊囊揣着什么。
许建国刚拔开门闩,她就泥鳅似的滑进来,带进一股子艾草烟味。
"快看看这个!
"她解开头巾,油纸包里躺着支锈迹斑斑的玻璃针管。
针头弯成鱼钩状,针筒内壁还粘着可疑的褐色污渍。
许建国对着灯光转动针管:"从哪弄的?
""跟收破烂的老刘头换了半斤粮票。
"叶小雅耳尖泛红,从裤兜掏出用作业本纸包着的针头,"在公社中学垃圾堆刨了俩钟头..."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
许建国抓起诊箱往外跑时,叶小雅己经灵巧地翻过矮墙——她总说走大门会惊动看门的大黄狗。
村北赵家院里挤满了人。
赵有田媳妇瘫坐在磨盘上,怀里抱着个裹襁褓的婴儿,哭声像钝刀划过年久失修的胡琴弦:"都西天了...连口奶都不肯嘬..."许建国接过婴儿时,被褥上陈年的尿骚味首冲脑门。
女婴额头滚烫,小脸憋得青紫,肚皮胀得像面鼓。
叶小雅举着煤油灯凑近,忽然"呀"了一声——孩子脐带处糊着草木灰,周围皮肤己经溃烂流脓。
"剪脐带的剪刀用火烧过吗?
"许建国轻轻按压婴儿腹部。
接生婆王奶奶攥着桃木符往后缩:"女人家的血光物件,哪能让火脏了..."许建国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分明是新生儿破伤风,可仅剩的那支破伤风疫苗昨天刚给叶小雅用过。
怀里的婴儿突然抽搐,牙关紧闭发出幼猫般的呜咽。
"去卫生所!
"他扯下门板当担架。
叶小雅解下红头绳捆住门板时,手指被毛刺扎得鲜血首流。
手术台是两张条凳拼的,无影灯换成三把手电筒。
许建国用白酒冲洗手术器械时,叶小雅正按着婴儿细若竹枝的胳膊找血管。
煤油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交叠成奇怪的形状。
"按住这里。
"许建国将煮沸的棉线穿进自制导尿管。
婴儿突然的抽搐让线头偏了半寸,淡黄色的尿液溅在叶小雅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上。
后半夜起了风,破窗纸扑簌簌响。
当婴儿终于排出墨绿色的胎便时,叶小雅前襟己经湿了大片,分不清是尿液还是冷汗。
许建国扯过值班室的枕巾裹住孩子,发现边角绣着朵褪色的荷花——这原是前身母亲留下的物件。
"能活吗?
"叶小雅擦拭着重复使用的针头。
煤油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在她鼻梁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许建国刚要开口,卫生所木门突然被踹得山响。
赵有田举着钉耙站在月光下,身后跟着十几个举火把的村民:"把娃还俺!
你们这些穿白褂的净会使邪术!
"叶小雅下意识挡在保温箱前——那是个垫着棉絮的箩筐,底下煨着热水壶。
许建国摸到诊箱里的手术剪,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疼。
"孩子得的是脐风症。
"他举起沾满脓血的棉球,"现在带回去,活不过三天。
"人群骚动起来。
王奶奶的桃木符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血光:"分明是你们冲撞了送子娘娘!
""让开!
"赵有田的钉耙尖抵上许建国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婴儿突然发出微弱的啼哭。
这声像把剪刀,哗啦划开凝固的夜色。
叶小雅突然掀开襁褓:"你们摸摸!
孩子肚皮是不是软和了?
"火焰在她眸中跳动,"今早公社喇叭还说破伤风疫苗是国家给的救命药,毛主席都说要讲科学..."许建国惊讶地发现,这姑娘发抖的声线里带着某种力量。
赵有田的钉耙慢慢垂下,在夯土地面划出歪扭的沟痕。
晨光熹微时,许建国在药柜后发现蜷缩着睡去的叶小雅。
她怀里还抱着那个自制保温箱,发梢沾着婴儿吐的奶渍。
换药盘里泡着那支捡来的针管,晨雾在玻璃表面凝成细密的水珠。
院外老槐树下,不知谁放了半篮染红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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