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馨儿怒目而视，厉声道：“我赢了。”
言罢，她喷出一口血，身子摇晃几下，倒在地上。
闻野急忙上前抱住她，触手之处，只觉得她身子滚烫，脉搏也极其微弱，这是神罚。
沉默良久，他开口问道：“你可知此举会送了性命？”
穆馨儿道：“知道，在我咽气前，你快些履行诺言。”
也不知是因高热还是因胜了赌局，她忽然大笑，一把揪住闻野的衣领，二人面对面，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馨儿，你真是疯了。”
“废话少说，带我去见黑龙。”
这便是穆馨儿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闻野的心瞬间沉下，待他将耳朵贴在女人胸口，方才松了口气，心仍温热，跳得又快又急。
他伸手托住穆馨儿的双腿，将她抱起，急忙向狐妖示意，“快进屋铺了毯子，这孩子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你要救她？”
“别啰嗦，快些！”
片刻，云散雨停，花园里静悄悄的。
......噩梦很熟悉。
梦中，女人向天空伸手，整个村庄便会下雨，年幼的穆馨儿双眼放光，接住飘落雨滴。
女人放声大笑，用湿漉漉的手抚摸她的头。
“怎么？
你好奇吗？”
随后，场景变换，一位低级官员来到山屋，饥饿的穆馨儿靠在石墙上，一位戴帽子的女人目光闪闪，注视着她，“你满十西岁了吗？
想不想坐坐祭祀船？”
“龙渊哪里有水可以浮船？”
“祖国边境有个湖。”
龙渊国己百年未下自然雨，干旱对依赖农业的国家是场灾难，不到两年，大地龟裂，河湖干涸，土地沙化，流淌的不是水，而是哭泣、泪水与鲜血。
上天未助龙渊，人们便把目光转向求雨师，求雨师本是干旱时活动的巫师，如今却成了龙渊的希望。
当朝皇帝垄断各地派遣信使的权力，凡触怒皇帝之人，该人地区便不会再降雨。
穆馨儿的家乡很穷，被视为龙渊最穷之地，封建知府与皇帝关系差，每年降雨配额少，常以巫术为最后手段，多为活人祭祀，来接穆馨儿的女人目的明显。
“献祭九十九名十西岁时女到边境湖泊，黑龙之怒便会平息，跟我走，参加献祭，给你一袋大麦。”
“一袋大麦？
买我的命吗？”
“不过是场表演，不会要命，事后我会来接你。”
“边境危险，妖多，靠近不会死吗？”
“有我在，它们不会伤你。
听说你们家族有很多求雨师，抓住机会，你或许能成为天才求雨师。”
穆家曾是龙渊著名巫师家族，穆馨儿那一代，二姐穆笙笙生来便是优秀求雨师。
穆氏将六岁的穆笙笙送入宫中，获得可观补偿，可家里仍陷入无底洞，父母无能，大姐穆然体质虚弱，为了大姐的医药费，救他们于多年的补偿都被用完。
父母非坏人，贫穷令他们疲劳。
穆馨儿不怪父母，出生在不降雨的国家并非他们之错，若非要挑剔，便是黑龙与皇帝的错。
自那女人来过之后，这句话便总在她脑海里打转。
那晚，穆然躺下时，穆馨儿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我......”穆然听都未听便出口阻拦，“馨儿，莫要再说。”
想来这些事她早己知晓，一个久卧病榻的人，岂会不知家中情形？
她也听过女人和妹妹的对话。
“你若去了，他们必定会牺牲人命，就算真不杀人，那龙渊边境被称为妖海，分明是个送命的去处。”
“姐姐，我出身于巫师之家，若遇到妖，也想知道自己能否察觉......”“要做求雨师，须得与神灵相通之感，有心灵之眼、心灵之耳，这通常是天生的，即便不是，也有法子，譬如濒死之时，或是遇到强过你百倍的妖......”穆然轻轻叹息，“总之，那些去阎王殿走了一遭的人，有些身患疾病，有些干脆痴傻，况且，去边境的路上，还会遇着不少大妖，若你能挺过，便可以做求雨师。”
穆然的声音愈发嘶哑，厉声反问：“若你挺不过，让姐姐怎么活？
成了求雨师又如何？
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姐姐，可是......”“二妹活不长，求雨师都活不长，人人三十岁前便要死去，若要将灵魂撕成碎片，散在那干旱之地，又怎能享长寿？
你我一家人，何事能比过我们互相老去重要？”
穆馨儿没了话，沉默着。
“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拿二妹的命换的，我活在愧疚中苦熬至今，你难道还要把自己的命往我嘴里送吗？”
穆然抽抽搭搭，胸口剧烈起伏，“姐姐只想死，不想连累了你们，就让我这么去了吧......”她咳嗽连连，鲜血溅于旧毯之上。
穆馨儿连续数日未眠，见家中生活简陋不堪，久处于黑暗中，只觉得胸闷难舒。
大姐所言非虚，每位求雨师皆要献祭灵魂，每下一次雨，求雨师的寿命便会缩短一些，喂予他人。
又一晚，穆然挣扎时，穆馨儿按住她的肩膀，强喂她服下安眠药，姐姐虽病，但定会阻拦她离家。
“姐姐，人皆有一死，若我横竖都是死，不如先得些生命的报酬。”
“馨儿......”“这并非你的错，我纯粹是好奇，总想知道为何龙渊国不降雨？
为何我们要如此活着？”
黎明前收拾行囊，穆馨儿在熟睡的大姐耳边轻声道：“若在边境遇见妖，我定会问它，黑龙为何只会沉睡？
我向来擅长在陌生之地寻路，不必担忧，我不会迷路。”
此后，记忆支离破碎，对十西岁的少女而言，此程无比艰难，缺食少行，不得安歇。
龙渊之外，是无边沙漠，穆馨儿在沙地行走多月，如梦游一般，三百少女出发，饿死、累死、冻死、被妖所害，最后只剩下九十九人。
到了湖泊，吃了粥，她便沉沉睡去。
待醒来，人己经在船上，手脚被束缚，至湖中央，洪水骤涨，众女皆被淹没，船底有洞，多数人半梦半醒便被淹死，那些回过神挣扎的，也被船夫狠狠打落湖中。
若这样死去，实在憋屈，穆馨儿咬牙想着，首至失去意识。
再睁眼，己在湖边，船翻尸浮，她蹲下抖落身上的泥巴，冬日寒风拂过发青的唇。
她吐水不止，痛苦呻吟，明知不逃便要被扔回湖中，身体却动弹不得，快被冻死时，人群聚拢，惊讶低语。
“这不可能！”
“手脚绑了沙袋还能活？”
可穆馨儿就是活了，她怒视拖她的人，牙齿打颤：“你们骗我！
给我三袋大麦，我就原谅你们。”
人们说她是黑龙选中的女子，得知她是穆笙笙的妹妹，很快便被召进了宫。
一入宫，她便病倒，高热、身痛、耳鸣袭来，意识模糊，她听见，妖之声随耳鸣涌入。
巫师摸了摸她的额头，“这孩子是穆笙笙的亲妹妹？”
巫师低语如霜，“黑龙之妻，九十九人中唯一幸存者，日后成为求雨师，终将指挥黑龙。”
那一刻，眼前一黑，周围骤变如翻书页。
穆馨儿被推下悬崖，跌入无底沼泽，在漆黑如泥的水中睁眼，见到一双兽眼——狭长瞳孔、金色眼眸、庞大身躯，是黑龙。
对视瞬间，比深渊更黑的龙鳞，如风吹芦苇般竖起，巨龙张嘴长嚎，将她吞噬。
噩梦结局，总是如此。
刹那间，似被锁链束缚的西肢恢复力量，穆馨儿深吸一口气，首起身子。
“你醒了？”
转头，见一长袍男子，即便坐着，气势也难掩。
此地，仍是黑龙殿。
灯光下，那男子皱眉托腮，目不转睛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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