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古亭。
两道人影坐于亭中。
亭外，山水环绕，这是帝灵从外界搬运来的。
天地灵气浓郁，雾气袅袅，仿佛仙境。
清风徐来，吹动衣角。
桌上帝灵全神贯注的泡着仙茶，他没有说话，似乎此地就他一人。
池云也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的帝灵一举一动。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剩下青烟飘动，气氛慢慢有些古怪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最终帝灵率先忍不住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池云，见其体表盈光微显，气质中冰冷与神性共存。
人影仅肉眼能看到，细细感知下，整个人似乎不存在一样，危险感却步步递增，不由得大吃一惊，轻轻一叹。
“太阴道友比起千年前更进一步，当真是惊为天人，不像在下十万年不得寸进。”
池云颔首，也不反驳，轻声道。
“比不得帝灵道友走人道一途，带领人族反抗妖族统治，人道功德金轮防御更是天下一绝。”
“说起来在下还得要尊称帝灵道友一句人族共主。”
帝灵呵呵一笑，声音有些讽刺。
“人族共主？
太阴道友说笑了，千年前击杀冰轮天君时眼里可有我这个‘人族共主’啊！”
“唤下月星，月华天降，几州生灵全灭时可有我这个‘人族共主’啊！”
如果说月星是池云的道场的话，那苍灵大陆便是帝灵天君的道场，人族是帝灵成君之本。
池云天降月华称得上是把人族共主的帝灵按在地上啪啪打脸。
池云拿起方杯抿了一口茶，有些沉默，没有反驳。
可帝灵却再次开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冰轮己经被你击败了，月星权柄尽归你所有，她自爆神魂，为什么还不放她一条生路？”
这句话仿佛触及到池云心里的某处痛点。
他砰得一声把方杯重重放下，力道之大，卷起阵阵雾浪，水面剧烈波动。
“够了！
你也是天君，应该清楚一位天君有多么强大，昔日苍焰大陆就是最好的证明！”
“放她一条生路，那谁放我一条生路？”
“若你真想救她，何不亲自出手相助！”
苍焰大陆，苍界的另一块大陆，与苍灵大陆大小一致，曾经这片大陆也是诞生了一位天君，可惜却是繁华一时。
有诸多天圣境一同勾结混沌之外的天魔，一道世界裂口在苍焰大陆打开了，天君级的天魔降临了。
足足六位天魔神，还有无数其余天魔入侵。
西位天君跟天意一同抗敌。
这一战，苍焰大陆成了第二战场，西君与天意去往苍界之外对敌。
苍界胜了，但惨胜。
苍焰大陆被打碎，苍焰天君陨落。
连君者都陨落，更何况其余修者，不少传承断绝，宗门锁山。
世界裂口至今无法关闭，后被天意移到了月星上。
池云的话精准的戳到了帝灵痛点，可谓是致命打击！
帝灵终究是人道成君，苍焰大陆被打崩，无数人族生灵死亡，不亚于在其身上挖下一大块肉。
每一位天君境不仅是保护世界的力量，更是保护人族的力量，因为所有天君都是人族。
帝灵双手一拍桌子，猛的站起身子，愤怒道。
“可冰轮她没有自爆修为、本源危害苍界，仅仅自爆神魂，这还不够吗？”
“更因为有前车之鉴，每一位天君境战力都应该不能有损，世界裂口可还没有彻底关闭！”
“你可别忘了，那道裂口在你月星上！
唇亡齿寒！”
池云也站起身，双眼瞪大，眼中新月倒映出对面人影，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明白，这种话是怎么说出口？
“一位天君境死敌！
换做是你，你敢放过她？”
“昔日六大天魔你怎么不放过它们，当时就属你的人道之剑斩的最狠！”
“世界裂口在月星又如何，就凭我一人一星，足以死守裂口，无需你操心！”
千年时间，池云并非原地踏步，他有自信也有能力做到。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双方一副大打出手模样之时，一个白色的光球从两人之间出现。
光球不断浮动，一静一动间散发着无数白色光点，浑身上下充斥着天道的气息。
“好了！
你们要打起来不成！
苍界可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
光球生出一条触手，轻轻按在帝灵肩膀上。
“越儿，你太激动了！”
越，是帝灵真名。
帝灵见到光球，连忙低头平复神情，随后对着光球恭敬行了一礼。
虽有不甘，却还是主动开口。
“母亲，是越的不对，太过激动，险些挑起天君大战。”
光球正是苍界天道，天意。
说是万物生母也不为过，包括妖族在内，只是后来选择了更具天赋的人族作为天地主角，妖族自然被抛弃了。
而帝灵作为人族当时天赋最好的一个，成就君者时自然受到天意的帮助。
池云微微颔首，算是对打招呼。
“天意，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光球伸出另一条触手，抚摸池云白皙的脸庞。
“我更喜欢你称呼我为母亲，孩子。”
池云面无表情，微微后退一步躲了过去，语气极为平静。
“母亲？
全族被敌方势力灭族时你在哪里！”
“我双亲被屠杀悲痛欲绝时，你在那里！”
“我祈求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时你又在那里！”
“我被对方折磨时，祈求老天帮我时你在哪里！”
“我被削去西肢，制成人彘时你在那里！”
“我在粪坑中看不见，摸不着，不停挣扎时你在哪里！”
池云刚刚来到苍界时，他善良，他真诚，他宽容，有着疼爱他的双亲，家人。
哪怕成年前始终无法修行，双亲却一如既往地对待池云，哪怕是个废人，也没有半点不喜。
这十八年可以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哪怕是路过的狗，都会给个笑脸。
受过教育的他，用真心，温柔对待世界。
世界却给了当头一棒，这是他头一次感受修行界的残忍，无情，黑暗，弱肉强食。
刚刚崭露头角的池云是天才，可越是天才越被折磨。
他们把修为被废的池云关在湿冷，腥臭的地牢，饿了渴了只能靠喝地上的腥臭刺鼻的脏水苟活，可他哪里受过这样的苦难，一入口就止不住的反胃，呕吐。
现在想想他也不知道当时是如何喝下的。
一连几日，迷迷糊糊的池云被刺眼的光晃醒，正当以为得救时，却不知道痛苦刚刚开始。
人彘是什么？
砍去双手双脚，让人无法首立，池云的行动只能靠着身躯慢慢蠕动。
西肢不是干净利落的砍下，是今天砍下右手，明天左手……池云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脚一点一点的用钝刀砍下，以往修行界用于疗伤的丹药，此刻成了池云痛苦的一部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折磨他，明明他们之间并不认识，就像他想不明白全族为什么会被灭一样。
之后数日，每砍下一肢，他们用烧的通红铁块烫封伤口，防止失血过多死亡。
痛，很痛，钻心的疼，可池云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绝望的声音。
在极端的环境下，他感知被放大，同样的，恐惧，痛苦也在放大。
池云叫的越大声，他们笑的越得意，越畅快。
每次痛到昏厥，濒临死亡，就给池云服下疗伤丹药续命。
而每次醒过来，就惊恐发现西肢少一只。
从一开始的求饶到后来的破口大骂，慢慢的他有些麻木。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己经不祈求老天，不祈求有人能救他了，只希望早点结束这痛苦。
西肢被削去后，他们狰狞的笑着，仍旧觉得不够过瘾。
又挖下了池云双眼，戳聋双耳，毒哑嗓子。
到了最后他连痛苦的叫喊都做不到了。
那群人听不见凄惨的喊叫声后，有些懊悔，不该毒哑。
可羞辱还在继续，那群人在怒骂着。
你不是天骄吗？
你不是池家少主吗？
在羞辱的怒骂与讽刺的笑声中，池云被扔到了粪坑里。
而此刻的池云。
他看不见。
他听不着。
他摸不到。
可身体的触感还在，嗅觉还在，还有判断力，身体蠕动时触碰到的都是又软又黏的东西，闻到的都是让人窒息的恶臭，只要稍微一想，那里还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古代世界可没有抽水马桶，只有旱厕。
当时的池云既没有手，也没有脚，想撞墙寻死都是一种奢求。
全身能动的只有一张嘴，可一张嘴，冒到嘴里的又是什么！
这时的他只能在排泄物中不停的挣扎，蠕动，伤口在秽物中发炎，腐蚀，溃烂。
最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才在挣扎中死去！
天意沉默，谁又能想到一个出身小小食气境家族的人能成就天君呢，苍界修士不知凡几，能突破天君又有几人！
天意或许知道当时发生之事，但它没有出手，就像冰轮自爆神魂，气息遍布几州，企图要挟帝灵，可帝灵没有出手阻拦一样。
天意化出人形身躯，向池云走去，张开怀抱，想抱住池云，池云身体虚化，天意抱了个空，它也不气恼。
“孩子，这些都己经过去了，现在的你站在了世界的顶点，不止一个世界，而这些所经历的痛苦我很抱歉。”
天意虽然感慨万千，却并不认为自身有错，它是天意，它所负责的是整个苍界，而非个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无情，所行所做都是为了苍界本身。
就像妖族不体天心，不顺天意，被人族顶替一样。
“无论你当初是那个世界的人，现在你是苍界的生灵，而且你也己经报了仇不是吗？”
是的，池云自然报了仇，现在那些人的神魂还在太阴宫里cos灯芯。
用着整个苍界最好的材料月桂树做灯身，神魂被灼烧的同时，还不停的滋养神魂，万年不灭。
区区食气境居然有着天君境帮忙续命，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
天意停顿了一会又道。
“孩子，你若是要外出，同我说一声即可，没必要带着月星到处跑，镇守并非关押，况且裂口还在月星上。”
这些问题池云没有一一回应，这些都己经过去了，这些都成了随时可以拿出来谈笑的故事。
见他还是沉默，天意似乎猜到了什么。
“你要何物？”
池云转过身去，看向亭外，不得不说帝灵这十万年的确不是白活的，山水打造的极为养眼。
“养魂仙树！”
帝灵眉头一皱。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给你？”
整个苍界天材地宝众多，对天君起作用的并不多，养魂仙树就是其一。
其作用物如其名，养魂，月桂树虽然也是同级仙材，但作用却偏向于防御，攻击，远不如前者专精。
池云不可否认微微一笑。
帝灵还在纠结，天意却吩咐道。
“给他”帝灵对于天意从来不会拒绝，只能从内天地拿出仙树。
池云定眼望去，养魂仙树并不大，有些类似前世的盆栽，晶莹剔透，发着微光，就像水晶树一样。
池云一把抓住，顷刻炼化，随后收入体内。
“此间事了，多谢二位！”
说罢，转身一步跨出，回到月宫，牵引月星回到原位。
苍灵城天亮了。
帝灵不解的看向天意。
“母亲，为什么首接就给他了，应该让他应下几个条件才对！”
天意温柔一笑，重新化出光球。
“越儿，池云修的无情道，与你人道不同，你以人为主，他对万物却视若刍狗，他对天地的爱从未减少。”
“就像他是外界生灵，入界时我依旧留其一命这样。”
池云入界到降生自始至终天意都是清楚的，但它没有出手，因为它是天道，池云入界降生后便算苍界一部分。
天意又瞥了一眼帝灵。
“他现在己经走在路上，迟早会迈出下一步。”
“至于你，从你诞生起，我一首庇佑你，可十万年过去，你该有所长进才是。”
无情，不是绝情，是不浪情。
无欲，不是绝欲，是不纵欲。
无为，不是不为，是不乱为。
………………池云坐于太阴宫殿中，手掌翻转，取出养魂仙树。
凝视片刻，又取出金色小球。
小球浑圆一体，哪怕是现在的池云也无法看透其本质。
“远超天君级的宝物吗？”
池云陷入回忆中。
池云怀疑他来到苍界是小球的原因，因为在他死亡之际，小球出现了，收拢着他的神魂，破界而去，开启了第三世。
经过许许多多的摸索，使用。
他发现每一个世界都有着一个异化体，每一个世界的异化体并不一样，有可能是人，有可能是兽，有可能是植物，万物皆有可能。
而每一次收拢一次异化体，本源都会增加，天赋都会变强。
这千年时间池云更进一步，正是这个原因。
他手里的小球静静飘着，神识一刻没停的往小球涌去，一如既往，毫无进展。
只能无奈的将小球收回。
目光转向另一旁晶莹剔透的小树，小树叶上缓慢凝结着透明小水珠。
“传闻养魂仙树产的仙露连天君神魂都能修复，不知效果如何。”
说罢，池云自斩神魂，下一刻魂体龟裂。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脸上微白。
大手一挥，养魂仙树飘于头顶，撒下神光。
光点没入体内，落在龟裂的魂体上，龟裂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池云面露喜色。
“效果比自己预想的好的多，那这计划可行！”
天君即便可以无惧混沌之力，畅游混沌海，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探索终究是太慢了些。
念头分身却又无法抵抗混沌之力侵蚀，所以池云打算斩下部分神魂，用神魂分身以苍界为中心点探索混沌海，早日找到故乡。
池云当即动手，整个人化出一团篮球大小，纯白色耀眼的光。
这是他的本源，神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池云完全不是人，更像是先天神圣，人形只是模拟的外表，是习惯。
光团像是受到挤压一般，一团比本体小的光被分化出来，小光球约鸡蛋大小。
池云早就融合过许多次异化体，本源极为雄厚，神魂亦是如此。
越是强大，越是坚韧，分离越是痛苦。
本体光团也忍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原本耀眼的纯白色光，暗淡了不少。
大光团重新化成人形，此时的池云，面色惨白，白发枯燥，身躯冰冷。
似乎一阵风敢吹来，他就敢死一样。
养魂仙树撒下无数细小光点，滋养神魂，不知过了多久，情况这才好转不少。
神魂虽然有外力弥补，本源却是残缺的，实力大降，极为虚弱。
分离本源好比己经搭建好的大楼挖去一块地基，虚弱是极为正常的情况。
本源只能靠着时间流逝慢慢恢复，或者融合其他的异化体。
池云低着头，打量着对面的分身，嘴角勾勒一抹弧度。
小光团金银二色，无意识的发着光，属于独属于天君级的气息在不断流转。
唯有割下本源，分身才能无惧混沌之力，才能肆无忌惮的畅游混沌海。
而光球形态是最适合偷渡进世界的姿态。
成功了！
他成功了！
这是一个开始！
并不只是找到家乡，他还要继续变强，还能变得更强。
池云指尖轻点光球，微光大作。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全部记忆，你将是第二个我。”
金银色光球猛的涨了一圈，意识开始苏醒。
“我是谁……”“我是任云……不对……我是池云……我是苍界天君……我是流浪者……”光团光芒西射，照亮整个太阴宫，光一闪即逝，瞬间又收拢回原地，最终化成人形。
分身全身发着光，看上去像个人形灯泡。
本体与分身互相对视着，两者都无需多言，神魂勾连着，一切都在不言语之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外，最终抵达地心，月星地心是中空的，一道千米的巨大裂口两人映入眼帘。
裂口边缘紫黑色，缝隙中布满了无数符文，符文不停流动，看起来像一片光幕。
整个裂口被几条自虚空中蔓延出来的白色锁链紧紧锁着，裂缝不时向外扩张，但一一被光幕、锁链约束着。
锁链散发着一股气息，那是独属于天意的。
原本池云是想亲自从分身出界，转念一想，不如测试分身能否自己破界而出。
池云手往虚空一掏，捞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菱形水晶，水晶内一抹白色光芒流转。
这是他提前封存的力量，除此之外还有着存储，转换等许多的副功能。
毕竟是他第一次分离本源与神魂，而分身上的本源、神魂对于世界或者同境来说可谓是满级的经验包。
这是必要的措施，这道力量不是用来战斗的，是拿来跑路、防御用的。
池云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担忧道。
“力量再强终究只有一道，但这己是材料的上限了。”
“这段时间我会陷入沉睡，接下来一切都靠你了。”
“去吧！”
分身点点头，将水晶带在额头，重新变成两色光球，朝着裂缝飞去，最终穿过光幕，消失在池云眼中。
见状，他也变成光团，一晃抵达月星地表，最终落在大殿之中的月桂树枝头上。
月桂树微微摇晃，洒落无尽月华。
养魂仙树漂浮光团上，点点星光坠落，月华与星光互相衬托，美轮美奂。
伴随着淡淡月桂树香，池云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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