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刚过,京城的柳絮还在漫天飘。
赵九霄穿着新制的鹅黄锦袍,衣襟上用银线绣着豆腐块图案,腰间挂着个翡翠豆腐坠子,这是他特意让银楼打造的,美其名曰“与民同食”,气得陈叔首骂“吃饱了撑的”。
“少爷,您看前面!”
阿福忽然指着街角,槐树底下坐着个盲眼老伯,面前摆着两筐豆腐,竹布盖着的豆腐渗出清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水洼。
路过的行人要么匆匆避开,要么嫌弃地皱眉:“瞎子卖的豆腐,谁知道干不干净?”
赵九霄踱步过去,蹲下身。
老伯的手在豆腐筐上摸索,指腹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沾着豆渣。
他掀开竹布,青白的豆腐泛着光泽,凑近一闻,豆香清冽,带着点露水的凉意。
指尖轻按,豆腐颤巍巍的,却不塌陷,分明是点浆时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伯,您这豆腐……”他话没说完,老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茧擦过他的锦袍:“公子是侯府的吧?
小老儿姓周,在城西开豆腐坊三十年,上个月眼疾发作,主顾嫌我看不见,都不肯买我的豆腐”老人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您看,这是我新磨的黄豆,颗颗饱满,泡发时我数过,一百颗里只有三颗坏粒”赵九霄心里一酸。
原主记忆里,这周老伯的豆腐坊曾是侯府指定供应商,后来换了管家,嫌他年老体弱,便改了别家。
他转头对阿福说:“把两筐豆腐全买下,再去坊里看看还有多少存货。”
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伯,“老伯,明日起,您的豆腐我全包了。”
周老伯的豆腐坊在城西巷子深处,石磨和木桶落满灰尘,却干净得发亮。
赵九霄摸着温润的石磨,忽然想起现代在纪录片里看过的手工豆腐制法:“老伯,您点浆用的是盐卤还是石膏?”
“盐卤。”
老伯摸索着舀了勺浆水,“老辈人传下来的法子,盐卤点的豆腐有嚼劲,能炒能炖。”
“可惜了。”
赵九霄叹了口气,“您的豆腐质地上乘,却输在卖相。
如今人买豆腐,先看表面光滑,再看切口整齐。”
他忽然眼睛一亮,“不如这样,明日我在侯府办个‘豆腐宴’,请些文人墨客来品鉴,让他们写写文章,保准您的豆腐供不应求。”
阿福瞪大了眼:“少爷,您要在侯府请酸秀才们吃饭?
从前您最烦他们掉书袋了。”
“此一时彼一时。”
赵九霄晃了晃手里的豆腐,“本少爷要让全京城知道,盲眼老伯的豆腐,是天下一等一的妙品。”
回到侯府,陈叔正在膳房剁排骨,看见两筐豆腐差点扔了菜刀:“少爷疯了?
买这么多豆腐,怕不是要开豆腐坊?”
“正是要开‘豆腐坊’。”
赵九霄挽起袖子,“陈叔,劳烦您教我吊一锅浓白的骨汤,再把您那套御膳房的细刀拿出来。”
他指了指案上的豆腐,“今日要做三道豆腐菜,每道都要让那些酸秀才们惊掉下巴。”
第一道菜:麻婆豆腐。
赵九霄选了块嫩豆腐,切成两寸见方的块,在沸水里加少许盐焯烫:“盐能让豆腐不易碎,陈叔您看,这法子和您当年在御膳房做‘金镶玉’是不是异曲同工?”
他炒了牛肉末,加郫县豆瓣、花椒面,最后倒入骨汤,豆腐下锅时轻轻推动,让每块豆腐都裹上红亮的汤汁,起锅前撒把青蒜末,辣香混着豆香,呛得阿福首打喷嚏。
第二道菜:文思豆腐。
这是考验刀工的硬菜。
赵九霄握起陈叔的柳叶刀,指尖在豆腐上轻颤,屏住呼吸将豆腐片成薄片,再切成细如发丝的丝。
陈叔在旁看着,手心里全是汗,他在御膳房见过最厉害的刀工师傅,也不过能把豆腐切成150根丝,而这少年,竟切出了近200根,每根都均匀如发,在清水里轻轻晃动,如银鱼游弋。
第三道菜:豆腐宴。
赵九霄别出心裁,用豆腐做了绣球豆腐(豆腐泥裹虾仁蒸制)、蜂窝豆腐(炸制后酿肉)、豆腐酥酪(豆腐与鲜奶同炖),最后用豆腐渣做了道“翡翠豆渣饼”,配上周老伯的浆水粥,吃得陈叔首拍大腿:“没想到豆渣还能这么吃,当年尚食局倒掉的豆渣,够养活半个京城的叫花子了!”
次日,侯府西跨院摆开三桌宴席。
赵九霄特意让阿福去请了“松雪斋”的文人,这些平日连豆腐都不屑多瞧的酸秀才,刚进院门就被香味勾住了魂。
“诸位请看。”
赵九霄掀开青花盖碗,麻婆豆腐的红油还在滋滋冒泡,“这道‘麻辣玉子’,用的是城西周老伯的盐卤豆腐,嫩而不烂,辣而不燥,”他夹起一块豆腐,颤巍巍却不碎,“尝一口,方知豆腐也能有千般变化。”
文人墨客们纷纷动筷,先是被麻辣呛得咳嗽,继而又停不下筷子。
有个姓柳的秀才突然拍案:“妙哉!
豆腐如君子,遇强则强,遇柔则柔,此菜辣中藏鲜,正如君子藏器于身!”
接着端上文思豆腐,白玉碗里盛着清鸡汤,豆腐丝在汤中舒展,如水中白莲。
有位老学究镜片上蒙了雾:“老夫在御膳房见过此菜,却从未见过刀工如此细腻的,这哪里是豆腐,分明是银丝穿云!”
吃到豆腐酥酪时,众人己醉在豆香里。
赵九霄趁机拿出周老伯的豆腐,让侍从分给每人一块:“诸位可知,这豆腐出自盲眼老伯之手?
他做了三十年豆腐,靠的不是眼,是心。”
他举起自己的翡翠豆腐坠,“今日之后,若再有人嫌周老伯的豆腐‘不干净’,便是嫌本少爷这坠子脏了!”
文人轰然叫好。
柳秀才当场泼墨写下《豆腐赋》,赞周老伯“以心为眼,以豆为魂”,老学究则题了块匾额“豆香致远”,让赵九霄送给豆腐坊。
三日后,周老伯的豆腐坊前排起了长队。
有人举着柳秀才的诗稿,有人捧着老学究的匾额,就连尚食局的小太监都来订货,说太后要尝“侯府豆腐宴”。
赵九霄蹲在豆腐坊里,看老伯用盲杖摸索着给客人称豆腐,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在膳房做蛋炒饭的夜晚。
原来美食真的有魔力,能让瞎子的手,变成众人追捧的宝。
“少爷,您看!”
阿福举着半块豆腐跑进来,“刘掌柜的包子铺也来订货了,说要做豆腐素包!”
赵九霄笑了,指尖划过石磨上的豆渍:“告诉刘掌柜,周老伯的豆腐,做素包要配香菇木耳,炒着吃要加青蒜,炖着吃”他忽然看见老伯摸索着要搬木桶,赶紧扶住,“老伯,以后您教我点浆,我教您认钱,如何?”
老伯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粗糙的手掌覆在赵九霄手背上:“公子,您这是何苦呢?”
“何苦?”
赵九霄看着院角的石磨,阳光透过窗纸,在豆腐上洒下斑驳光影,“因为这世上最可惜的,不是豆腐卖不出去,而是好豆腐遇不到懂它的人。”
他忽然想起陈叔说过的话,“就像做菜,食材不分贵贱,用心了,便是珍馐。”
暮色渐浓时,赵九霄带着一身豆香回府。
陈叔正在门口等着,手里捧着个漆盒:“少爷,这是尚食局送来的宫廷豆腐模具,说要换您的麻婆豆腐秘方。”
“换就换。”
赵九霄掀开盒盖,里面是刻着牡丹纹的银模子,“不过得让他们先给周老伯的豆腐坊送块御赐的匾,就写——”他想了想,“‘盲眼匠心,豆香满京’。”
陈叔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御膳房,为一道菜熬三天三夜的光景。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在时光里轮回,比如对美食的热忱,比如对匠心的敬畏。
是夜,膳房灯火通明。
赵九霄对着《山家清供》研究豆腐新做法,阿福趴在案上打盹,砚台里的墨汁洒在锦袍上,晕成个豆腐块的形状。
他忽然轻笑,原来这穿越后的第三场美食缘,竟让他在豆腐的千变万化里,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人间至味,从来不在山珍海味,而在市井深处,那一双双布满老茧却认真做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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