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钟崖的雾比苍木村更浓,像是被人泼了墨的浆糊。
林缚踩着藤青断剑上的草绳步法,每七步便在雾中留下一枚青蚨钱虚影。
身后顺天宗的青铜灯己追至五里内,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里倒悬的古钟愈发清晰,钟身上的裂痕竟在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震颤。
“第九响时……”他默念草绳上的残字,忽然脚下一空。
雾气散去的瞬间,一座倒悬的青铜巨钟赫然矗立在崖底,钟体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条裂痕里都渗出细碎的星光,像极了他识海里拼合的残图。
最顶端的钟钮处,半截断玉悬在那里——正是顺天宗白衣男子手中的那半块。
“血契者,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钟内传来,林缚腕间金纹突然发烫,青蚨钱化作流光没入钟体裂痕。
下一刻,他竟穿过了冰冷的铜壁,置身于一个雾蒙蒙的空间,脚下是浮动的云絮,远处漂浮着无数破碎的引灵钱,每一枚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人在钟顶刻字,有人持剑斩向天道碑,还有个孩童捧着青蚨钱在雪地里奔跑……“三百年了,青蚨宗的灵脉就等着这一天。”
雾气凝聚成半透明的老者身影,衣袍上绣着与林缚腕间相同的逆脉金纹,“我是青蚨宗最后一任长老,钟内残魂。
三百年前,顺天宗联合七大派攻破山门,我们将整座宗门禁入听音钟,唯有持完整引灵钱者能开启——而你,是青蚨宗血脉吗?”
林缚摇头,举起藤青的断剑:“我叫林缚,苍木村人。
这剑的主人说,青蚨宗宗主姓林……”残魂老者忽然怔住,目光落在断剑残纹上:“藤青?
藤家的后人?
当年灭宗时,藤家倒戈顺天宗,亲手斩下宗主的碎玉……”他忽然冷笑,“也罢,血脉不纯更好,你体内没有青蚨宗的‘顺命血’,反而能修我宗禁忌之术——《逆钟九变》。”
话音未落,漂浮的引灵钱突然围拢,在林缚眼前拼出一部竹简。
他本能地伸手触碰,识海顿时炸开无数画面:古钟倒悬天地间,每一道裂痕都是一条灵脉,修士踏钟而行,逆着天道运转方向修炼,每一变都要承受“倒转经脉”的剧痛。
“等等!”
林缚后退半步,“顺天宗的人拿着半块碎玉,和钟顶的断玉一样,他们是不是……”残魂老者叹息:“当年宗主将本命碎玉一分为二,半块留在钟内镇脉,半块被顺天宗夺走。
如今他们用碎玉定位钟体,妄图吸干钟内灵脉,重现三百年前的血案。”
远处突然传来钟壁震动声,顺天宗的青铜灯红光透过裂痕照进来。
残魂老者身影变得透明:“没时间了,第一变‘逆脉燃血’,以你的凡人之躯只能撑半盏茶时间。
记住,钟内灵脉在倒悬钟体的‘钟龈’处,取三滴灵脉血,能暂时骗过碎玉的感应——”“前辈!”
林缚抓住老者衣袖,“我母亲还在苍木村,他们会不会……”残魂老者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三百年前,青蚨宗为求天道,献祭了整个苍木村的精魂,所以你的血液里才会天生带有引灵钱共鸣——那不是巧合,是宿命。”
林缚如遭雷击。
他想起母亲总说他“出生时满山雾散”,想起父亲临终前盯着他腕骨的欲言又止,原来自己从出生起,就被卷入了青蚨宗的逆天计划。
顺天宗的红光更近了,他咬咬牙,按照《逆钟九变》运转气血,只觉经脉像被倒转的河流,剧痛从丹田冲上喉间,却看见自己的指尖透出星光般的青色。
“找到了!”
钟外传来白衣男子的冷笑,碎玉与钟顶断玉共鸣,一道光柱劈开钟壁。
林缚在强光中看见,顺天宗修士们正将无数破损的引灵钱嵌在钟体裂痕上,试图吸干里面的灵脉——正如残魂所说,他们要彻底毁掉青蚨宗最后的根基。
“逆脉第一变,成!”
林缚怒吼一声,踏碎脚下云絮,竟逆着光柱向上飞去。
他的身影在钟内灵脉的映照下变得透明,能清楚看见体内金纹正沿着倒转的经脉游走,每经过一处,都有细小的星光汇入青蚨钱。
顺天宗修士们惊觉不对,骨笛与法剑同时攻来,却见他徒手抓住袭来的剑芒,青蚨钱的光瞬间将其分解成点点荧光。
“他在吸收我们的灵气!”
有人惊呼。
白衣男子脸色铁青,手中碎玉突然爆发出强光:“当年藤家斩碎宗主碎玉,你以为凭你一个杂种能逆天?
青蚨宗的灵脉早被我顺天宗下了咒——”话未说完,林缚己抢到钟龈处,三滴星芒状的灵脉血落入玉瓶。
他突然想起残魂说的“顺命血”,盯着白衣男子胸前的碎玉冷笑:“你以为只有青蚨宗血脉能驱动碎玉?
可我……”他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碎玉上。
三百年前宗主的残魂之力突然觉醒,碎玉竟在他掌心发出哀鸣,原本刻着“顺天”的纹路渐渐褪去,露出底下隐藏的“逆钟”二字。
白衣男子瞳孔骤缩:“不可能!
你明明没有……”“因为我不是青蚨宗的狗!”
林缚将碎玉甩向钟外,《逆钟九变》的剧痛让他几乎站不稳,却看见顺天宗修士们的法器纷纷失效,破损的引灵钱从钟体脱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刻字——全是三百年前青蚨宗弟子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有一道逆脉金纹。
“他们来了!”
残魂老者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西北方向,太岳门的‘草庙船’!
还有青蚨宗的叛徒,藤家的人……”林缚抬头,看见雾中驶来一艘巨大的纸船,船帆上印着太岳门的山纹,而船头站着的,正是在苍木村见过的杂货店王老汉——此刻他手中握着的,竟是李胖子散落的那枚完整引灵钱。
“小林缚,”王老汉笑眯眯地摸着胡须,“你以为躲进钟内就安全了?
当年你父亲把你藏在苍木村,可没告诉你,他身上也有逆脉血印吧?”
林缚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终于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阿缚,若有一天雾起……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原来父亲也是青蚨宗的人,原来苍木村的每一个人,都是三百年前那场献祭的“活祭”。
顺天宗的红光、太岳门的纸船、青蚨宗的叛徒,所有势力都在钟外汇聚,而他手中的灵脉血,正让倒悬的古钟发出第二声钟鸣——比第一响更沉,更烈,带着三百年的冤魂恨意。
“第二变,逆雾锁。”
林缚按照玉简运转功法,钟内雾气突然化作锁链,缠住了王老汉的纸船。
可他毕竟是凡人之躯,九变才成其一,锁链刚成型就开始崩裂。
残魂老者突然化作流光涌入他眉心:“带着灵脉血去苍木村,那里有青蚨宗最后的逆命阵,只有用你这种‘非宗非顺’的血,才能激活……”话未说完,钟体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顺天宗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爬进钟内,手中握着染血的碎玉,碎玉上原本隐藏的“逆钟”二字,此刻己被鲜血覆盖,重新显露出“顺天”纹路。
“你以为断了碎玉就能逆天?”
他狞笑一声,“当年藤家斩下宗主碎玉时,就给青蚨宗下了血咒——凡是姓林的,凡是身上有逆脉血印的,最终都会成为钟内灵脉的养料!”
他指向林缚腕间金纹,“包括你,还有你那躲在苍木村的母亲!”
林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
他想起母亲在晨雾里喊他的声音,想起父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伤药包,原来那些温暖的回忆,都是建立在三百年前的血祭之上。
而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是按照残魂的指引去苍木村,还是留在这里,逆了这连血脉都被诅咒的天道?
钟外,太岳门的纸船己接近钟体,王老汉手中的引灵钱正在吸收钟内灵脉。
林缚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将灵脉血泼在钟壁刻字上,那些三百年前的名字突然发出微光,与他腕间金纹连成一片。
“好,那就让我逆到底。”
他轻声说,“哪怕我流着青蚨宗的血,哪怕这血里带着诅咒,我也要让苍木村的雾,永远不再遮住太阳。”
第三声钟鸣响起时,林缚踏碎了最后一块阻拦的引灵钱。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只知道母亲还在苍木村,而他的血,既是诅咒,也是开启逆命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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