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当晨,沈容月特意选了身藕荷色骑装。
铜镜前系革带时,指尖抚过腰间香囊——里头装着裴珩昨夜差人送来的西山地形图,夹层里用蝇头小楷标注着茶农聚居的鹰嘴崖。
马车行至西山猎场,她掀帘便见裴珩勒马立在晨雾里。
玄色劲装衬得他眉目如墨,手中却握着支不合时宜的湘妃竹伞,伞骨上依稀可见"松烟阁"的标记。
"今日有雨。
"裴珩将伞递进车窗,指尖似是无意划过她腕间披帛。
那处布料下藏着前世为太子挡箭的旧疤,此刻被冰凉的竹节激得微微一颤。
猎场旌旗招展时,太子萧景煜正搭箭示众。
金翎箭破空穿透三重箭靶,喝彩声未落,他忽然转身望向沈容月:"孤记得容月妹妹昔年能开半石弓,今日可愿一试?
"沈容月余光瞥见裴珩握缰的手倏然收紧。
前世她便是在这逞强拉弓,落下腕伤反被太子讥讽。
而今她施施然接过鎏金弓,却故意失手让弓身砸向案几。
"当啷"一声,茶盏倾覆浸湿户部侍郎的账本。
沈容月惊呼着去扶,袖中早备好的桑皮纸顺势落入茶渍——那是用松烟阁特制墨汁誊写的假账,遇水即显朱砂批注。
"殿下恕罪。
"她垂首退至裴珩身侧,听见身后传来侍郎变调的惊呼。
湿透的账本上,太子私吞茶税的朱批正逐渐浮现,像泼在雪地上的血。
裴珩的伞面微微倾斜,遮住她翘起的唇角。
雨丝打在湘妃竹上沙沙作响,他忽然压低声音:"松烟阁的掌柜,今晨己被大理寺请去品茶了。
"沈容月心头一跳。
前世这茶税案本该在三年后才由裴珩揭发,如今她借墨鱼汁设局,原是想替他铺路,却不料他动作更快。
伞骨阴影里,她看见裴珩腰间新换了枚双鱼玉佩——正是那日她退还太子的式样。
围猎号角骤响时,沈容月借口更衣离席。
山道泥泞,她提着裴珩给的竹伞转入茶林,却在老茶树后撞见个跛脚茶农。
那人鬓角斑白,手中捧着半块鎏金腰牌,正是太子府侍卫的制式。
"姑娘可是来取新茶?
"茶农浑浊的眼睛闪着精光,"今年的雨前龙井...可掺着铁锈味。
"沈容月指尖发凉。
前世这证人被灭口前,曾在刑部大堂嘶喊"东宫炼铁"西字。
她正欲开口,林外忽然传来裴珩清冷的声音:"陈老伯,您上月赊的茶苗钱该结了。
"茶农瞬间佝偻了背,颤巍巍摸出个旧荷包。
沈容月看得分明,那荷包上绣着"茶马司"的官印——正是裴珩门生掌管的机构。
雨势渐大时,裴珩将伞柄塞进她手心:"御史台的人己到鹰嘴崖。
"他玄色衣袖沾了泥点,却小心护着怀中账册干燥,"沈相正在御前解说茶税账目,姑娘此时回去,恰好能看场好戏。
"猎场行帐内,沈容月跪坐在父亲身侧添茶。
炭盆噼啪作响,她看着户部侍郎额角冷汗滑进茶税账本,忽然想起前世裴珩被构陷贪墨时,也是这样在御前不疾不徐地推演算筹。
"...此等明修茶栈暗铸兵甲之举,实乃动摇国本!
"父亲将鎏金腰牌掷于案上,沈容月注意到太子握碎了手中茶盏。
瓷片扎进掌心,血珠混着茶汤滴在青玉砖上,像极了前世冷宫那碗毒药。
皇帝震怒的咆哮声中,沈容月借口取药退至帐外。
暮色西合时,她看见裴珩独立崖边,脚下云海翻涌如朝堂诡谲。
"王爷早知茶税案关联铁矿?
"她将止血散放在青石上。
裴珩解下大氅披在她肩头,檀香混着铁锈味萦绕鼻尖:"半月前西南送来的生铁,淬火时有松烟气息。
"他自怀中取出块铁片,月光下可见细密气孔,"这种杂质,唯有茶山附近的铁矿会有。
"沈容月蓦然想起,前世裴珩左肩箭伤反复溃烂,原是因为箭头淬过茶山铁水。
她下意识去触他肩膀,却在半空被攥住手腕。
"沈姑娘的棋局精妙,只是..."他指尖拂过她袖口茶渍,那里沾着松烟阁特有的靛青染料,"下次用花青调墨时,记得兑些桃胶。
"夜风卷起账册残页,沈容月突然轻笑出声。
原来她所有算计都在他眼中,就像他早知她重生归来,却仍纵着她将前世的苦痛化作今生的锋芒。
归途马车摇晃,她打开裴珩塞来的锦盒,里头是松烟阁的地契与三十万两兑票——正是太子今日被迫吐出的茶税银两。
最底下压着张洒金笺,力透纸背地写着:"山茶甚好,惜无锦瑟。
"沈容月抚过腰间香囊,取出半阙《无题》塞回盒中。
笺纸拂动间,露出账册末页的朱批:那笔本该流向东宫的铁器银,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城西粥棚的账目里。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