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青石村笼罩在连绵阴雨中,祠堂屋檐滴落的雨水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敲出断续的哀音。
陈三攥着绣有鸳鸯的绢帕,指节因过度用力泛起青白,对面穿绛红袄子的小罗正低头绞着衣角,发间银簪随颤抖的身形轻晃——这是他们第七次躲在榨油坊后的草垛约会,远处金尖新建的琉璃瓦宅院像条蛰伏的黑龙,吞掉了村里最后三亩水田。
"昨儿个赵寡妇家的猪崽被人药死了。
"陈三忽然压低声音,粗糙的掌心覆住恋人冰凉的手,"金尖要我们三天内搬出祖屋。
"油坊特有的苦香里混入了铁锈味,小罗猛地抬头,正撞见对方脖颈暴起的青筋,恍惚间想起半月前父亲被拖走时,脖颈也挂着这般骇人的紫痕。
祠堂内檀香缭绕,金尖摩挲着新得的镀金算盘,十三档珠子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他特意选了观音诞辰日召开村民大会,此刻供桌上的鎏金观音像正垂目俯视跪在蒲团上的陈老汉。
"乡里要搞特色旅游区。
"金尖翻动着盖有红章的文件,指甲划过"自愿拆迁"西个宋体字,"谁配合搬迁,谁就能领到...呃,安置房的优先选择权。
"祠堂外骤起的马蹄声惊飞檐角铜铃,穿藏蓝中山装的肘哥勒马而立,胸前的党徽在阴云下格外耀眼。
他身后跟着个抱圣经的年轻牧师,十字架在风中轻轻摇晃。
"《土地管理法》第三十条!
"肘哥举起扩音喇叭的刹那,惊雷劈开天际,道袍下摆掠过青石板上干涸的血迹——那是三天前试图越级上访的张阿婆跌倒留下的。
深夜的村卫生所弥漫着双氧水的气味,肘哥摘下警帽,露出鬓角未愈的伤口。
床上的小思锐因过度惊吓神志不清,仍喃喃念叨着大罗哥教他的法律条文。
"他们说基督徒不能说谎..."小罗突然抓住肘哥手腕,"金尖让我在土地转让书按手印,说能保释我哥..."暴雨冲刷着村口百年槐树,树皮上"天理昭昭"西个朱砂字愈发鲜艳。
肘哥带着稽查队突袭村委会档案室时,在保险柜夹层发现了泛黄的会议记录——二十年前金尖父亲冒领扶贫款的签名旁,赫然盖着现任乡长的私人印章。
晨光穿透破碎的彩绘玻璃,照在圣经扉页烫金的"申冤在我,我必报应"字样上,肘哥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混着远处教堂整点的钟响。
金尖的势力如同祠堂屋檐下垂挂的蛛网,将整个青石村裹进黏腻的阴影里。
他在村委会后院养着三条藏獒,每逢村民来办土地证明,铁链撞击声便会在青砖墙上撞出回响。
上个月张阿婆的宅基地纠纷,金尖的铲车首接碾平了半亩菜地,沥青般的泥浆里埋着半截锄头柄——那是她丈夫当年开荒时留下的。
村西头的小卖部成了他的情报站,玻璃柜台下压着各家的户口本复印件。
穿香云纱裤衩的赤脚医生每次来打针,都得先往他兜里塞两包红双喜。
就连村小学的敲钟人也得按他掐算的时辰打铃,去年腊月他嫌送煤车动静太大,愣是把铜钟砸去半截,从此晨昏定省都带着三分煞气。
最瘆人的是他那辆改装过的东风皮卡,车厢里焊着带倒刺的铁栅栏。
清明扫墓时节,他开着这辆车在山道上碾过陈三家的祖坟,碎瓷片混着纸钱在风里打着旋,最后卡在榨油坊的排水沟里。
小罗看见那些青花碎片上的缠枝莲纹,突然想起自己陪嫁的红木箱底,也压着这样的瓷片——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镇宅宝物"。
祠堂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功德箱捐款",其实都是村民被克扣的征地补偿。
金尖用这些钱在村口立了座关公像,青龙偃月刀劈开云层的方向,正对着乡政府办公大楼的窗户。
每逢初一十五,他带着手下在香案前烧的不是纸钱,而是印着开发商logo的规划图复印件。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