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林清就着陆璃的手咽下半盏参茶。
喉间铁锈味混着苦药在舌尖滚了两滚,她盯着青瓷碗底沉淀的药渣,忽地将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
"赵叔这两日总往大厨房后巷转?
"她捏着银簪拨弄炭盆,火星子噼啪溅在陆璃新换的杏色裙裾上。
昨夜那场雪掩去回廊转角的脚印,却盖不住账房钥匙碰撞的脆响。
陆璃跪坐在蒲团上穿针,闻言将丝线在齿间咬断:"可不是么,昨儿申时三刻抱着两摞账本从角门进来,袖口沾着胭脂记的茉莉头油。
"银针在烛火下闪过寒芒,"姑娘上回让奴婢盯着的西跨院,今早抬出去三筐炭灰。
"林清唇角泛起冷笑。
前世就是这些掺着松烟墨的炭灰,在赏梅宴当天变成她"私通外男"的罪证。
她将暖手炉贴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锦缎下指甲掐进掌心:"明日你去浆洗房,就说我梦见母亲留下的鎏金项圈生了锈斑。
"窗棂忽地被北风撞开,陆璃起身关窗时"不慎"碰翻针线篓。
五色丝线滚到博古架底下,露出半截靛蓝封皮的账册——正是赵管家昨日遗漏在穿堂的二月支出录。
"听说三姑娘要把老太太的嫁妆单子誊抄入库?
"陆璃踮脚擦拭珐琅彩瓷瓶,声音脆生生穿透窗纸,"奴婢前日见库房抬出两箱受潮的云锦,霉斑都生得比绣娘画的蝶翅还精巧呢。
"门外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林清透过冰裂纹窗格往外瞧,只见赵管家佝偻着背仓皇离去,石阶上泼开的茶渍像极了前世那滩要人命的鹤顶红。
当夜戌时三刻,林素心掀翻了小佛堂的供桌。
"你说那丫头突然查起陈年旧账?
"她攥着撕成碎片的《金刚经》,檀香灰簌簌落满石榴裙。
供烛将观音慈悲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去告诉赵有才,初八那批送往别院的红罗炭......"话未说完突然噤声。
供桌底下滚出个鎏金香球,镂空处卡着半片烧焦的纸屑——正是她上月让赵管家销毁的田庄地契。
此刻西厢房内,林清对着铜镜将金丝发梳插入云鬓。
菱花镜里映出陆璃捧来的缠枝莲纹食盒,揭开竟是满当当的松子糖。
"赵管家方才亲自送来的,说是老太太赏的体己。
"小丫鬟眨着圆眼凑近,袖中玄鸟暗纹若隐若现,"奴婢经过马厩时,瞧见赵小厮往胭脂记方向去了。
"窗外忽地卷起狂风,吹得檐下铁马叮咚乱撞。
林清捏着松子糖在烛火上慢慢烤,看着糖浆融成琥珀色的泪滴,恍惚又见前世陆璃腕间那道狰狞伤口。
这次她要让那些算计她的毒,都变成淬在糖衣里的刀。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陆璃提着竹篮穿过垂花门时特意跺了跺鹿皮靴。
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将冰面照得血一般红,她伸手拂开枯枝上的积雪,惊起两只偷食的麻雀。
"听说了么?
大姑娘的玉簪子落在南院墙根了。
"洒扫婆子的嘀咕顺着回廊飘过来,"守夜的福贵说寅初时分瞧见人影......"陆璃把冻僵的手指贴在汤婆子上,青瓷碗里的杏仁酪腾起的热气氤氲了眉眼。
拐过抄手游廊时"不慎"撞到林素心的大丫鬟春杏,竹篮里滚出两枚鎏金缠丝镯。
"这可是三姑娘赏的!
"陆璃慌忙蹲身去捡,故意让镯子内圈"永宁侯府"的錾刻纹在灯笼下晃出金光,"前儿侯爷还说姑娘们该学着管家......"春杏盯着那个"宁"字瞳孔骤缩,转身时绣鞋在雪地上踩出凌乱的印子。
陆璃望着她奔向佛堂的背影,将杏仁酪倒进廊下忍冬丛里——那里埋着林清吩咐准备的铁线莲根茎。
此刻林素心正捏碎第三颗菩提子。
"好个下作的娼妇!
"她扯断佛珠砸向瑟瑟发抖的春杏,鎏金护甲刮过观音像的眼角,竟似菩萨垂泪,"去把赵有才叫来!
初八的赏梅宴......"话音戛然而止。
供桌上新换的玉净瓶里,本该插着红梅的瓷瓶此刻却斜着支腊梅,花苞间赫然夹着半片撕碎的账页——正是她让赵管家销毁的田庄私账。
西厢房暖阁里,林清将绣绷对着烛火端详。
金线绣的并蒂莲在光晕里摇曳,忽地被她剪断丝线。
陆璃掀帘带进的寒气惊动火苗,在菱花镜上映出诡谲的光影。
"大厨房说初八要备五十斤银丝炭。
"陆璃取下斗篷时抖落细雪,腕间玄鸟暗纹的银镯磕在妆奁上叮当作响,"赵小厮今早往城东跑了三趟马车。
"林清用银簪挑开火盆,埋在炭灰下的松烟墨块己烧成暗红色。
前世就是这些墨香混在银丝炭里,让她在赏梅宴上落个"私藏外男信物"的罪名。
"明日你同我去库房。
"她突然将绣绷掷进炭盆,火舌瞬间吞没那对并蒂莲,"母亲留下的妆奁该晒晒了,听说樟木箱最招蠹虫。
"三更天的梆子响得格外凄清。
赵管家缩着脖子钻进马厩时,怀里的油纸包漏出几粒松子糖。
马粪混着雪水的腥气里,他哆嗦着点燃火折子,却见草料堆里露出半截靛蓝封皮——正是白日丢失的二月支出录。
"老赵叔好雅兴。
"陆璃举着灯笼从草料后转出来,裙摆沾着的稻草在风里乱颤,"三姑娘让我来取上月的马料单子,说是......"她突然盯着赵管家腰间,"这玉佩穗子倒像大姑娘赏春杏的那个?
"赵管家倒退两步撞翻水桶,冰水浸透棉靴的瞬间,怀中的油纸包滑落在地。
几十粒松子糖滚进泥水里,裹着马厩的草屑,像极了林清前世咽下的毒药。
此刻佛堂的经幡无风自动。
林素心将鎏金护甲深深掐进掌心,供桌上摊开的嫁妆单子缺了最关键的第三页。
窗外传来守夜婆子的嘀咕:"......要说私相授受,哪有在自家院墙......""去告诉赵有才。
"她突然抓起铜剪绞碎经幡,观音像的檀木底座突然发出"咔嗒"轻响,"那件事提前到初五,要确保......"剪尖猛地扎进莲花纹,木屑纷飞中,暗格里空空如也。
林清倚在拔步床的缠枝围栏上,指尖摩挲着刚从观音座下取出的田契。
炭盆将她的影子投在万字不到头窗棂上,恍若张开的蛛网。
陆璃正在外间煎药,药吊子咕嘟声里混着铁铲刮蹭炭盆的响动。
"姑娘,赵管家往浆洗房去了。
"小丫鬟撩开锦帘时带进几片雪花,"抱着个蓝布包袱,沉甸甸的。
"林清望着菱花镜里自己苍白的唇色,将金丝发梳缓缓插入云鬓。
镜中忽然映出多宝阁的阴影——那里本该放着青玉笔洗的位置,此刻却空荡荡的。
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乱响,盖住了东墙根下窸窸窣窣的动静。
雪地上两行脚印伸向西厢房后窗,某个蓝布包袱正在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里,渗出暗红色的水渍。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