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棠猫着腰钻进狗洞时,怀里的油纸包蹭上青苔。
三日前黑衣人给的药方浸了雨水,字迹晕成团团墨渍,只能勉强认出"六月雪"和"地骨皮"两味药。
"死丫头跑不远!
"墙外响起杂沓脚步声,几个粗使嬷嬷提着灯笼往东边追。
方才在御药房后巷,她亲眼看见收药材的小太监被麻袋套走,竹筐里晒干的紫河车撒了一地。
冷宫墙头探出枝野桃树,青果子在月光下泛着毛茸茸的光。
林晚棠踩着废弃的香炉往上爬,伤口结痂的脸颊被枝条刮得生疼。
昨儿阿箬说这地方闹鬼,眼下却听见里头传来哼曲声。
"...月儿尖尖像镰刀,割把青草喂狸猫..."调子忽高忽低,裹着股酒气。
林晚棠骑在墙头愣住了——破败的庭院里坐着个白发妇人,正拿金簪戳着满地蝼蛄玩。
妇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子映着月光:"小桃儿回来啦?
"她扬手抛出个物件,林晚棠下意识接住,是半块硬得硌牙的绿豆糕。
瓦片哗啦啦响,追兵灯笼的光扫过墙根。
林晚棠心一横往下跳,裙摆挂在桃枝上撕开道口子。
落地时踩到团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看是只死乌鸦,喙里还叼着半截蜈蚣。
"我的大将军!
"妇人扑过来抢走乌鸦,枯瘦的手指戳她鼻尖,"你赔!
你赔!
"说着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大片溃烂的疤痕,"瞧见没?
这是先帝拿烟杆子烫的!
"林晚棠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口枯井。
井绳上缠着褪色的红绸,看纹样竟是前朝宫制。
妇人突然咯咯笑,把死乌鸦往井里扔:"下去捞呀!
底下藏着先帝的宝贝呢!
""嘘——"林晚棠突然捂住妇人的嘴。
墙外传来张嬷嬷的骂声:"定是躲进这鬼地方了,给我搜!
"破门被踹开的瞬间,林晚棠拽着妇人滚进蒿草丛。
枯枝扎进掌心,她摸到块冰凉的物件——是半截断剑,剑柄刻着"昭"字。
"晦气!
"搜宫的太监踢翻石凳,"这鬼地方连耗子都饿死了。
"灯笼光晃过草丛时,妇人突然扯开嗓子唱:"金砖银瓦琉璃灯,照不亮冤魂路千层..."太监们骂骂咧咧退出去。
林晚棠松开手,发现掌心全是妇人身上的脓血。
正要掏帕子,却被枯爪般的手攥住腕子:"你身上有婉娘的味道。
""您认得我娘?
"林晚棠声音发颤。
月光照在妇人锁骨处的红梅胎记上,竟与她娘亲的一模一样。
妇人突然暴起,掐着她脖子按在井沿:"说!
是不是那毒妇派你来索命的?
"井底阴风卷上来,带着腐烂的甜腥味。
林晚棠摸到怀里的羊脂玉镯,猛地塞进妇人手里。
"这是...这是我给婉娘的陪嫁..."妇人松了手,癫狂的眼神突然清明,"癸酉年腊月初八,雨夹雪,婉娘抱着你跪在永巷..."林晚棠后背紧贴井壁。
娘亲从未提过宫中旧事,只说她外祖家原是药商。
妇人哆嗦着从发髻里摸出油纸包,里头是半本《金匮要略》,书页间夹着朵风干的海棠花。
"你娘进宫那年,把这书埋在西角桃树下。
"妇人指甲抠进书皮,"后来桃树被雷劈了,根须底下挖出三具婴孩骸骨..."话没说完突然栽倒,口吐白沫抽搐起来。
林晚棠掐她人中,摸到满手冷汗。
东边传来梆子声,再不走就该撞上巡夜侍卫了。
她扯下半幅裙摆裹住医书,突然听见枯井里传来"咚"的一声。
井绳突然绷首,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拽。
林晚棠探头看,隐约见个锦缎包袱卡在井壁。
拽上来时沾满黏稠黑水,解开竟是件婴孩肚兜,银线绣的莲花被血渍浸成褐色。
"造孽啊..."妇人幽幽转醒,抢过肚兜捂在胸口,"先帝亲手溺死的,说是双生子不吉利..."她突然扯开林晚棠衣领,盯着她锁骨下的红痣大笑,"报应!
都是报应!
"林晚棠系衣带的手首哆嗦。
娘亲身上也有这样的红痣,说是胎里带来的。
远处传来鸡鸣,她摸出块碎银塞给妇人:"明日给您带烧酒来。
"翻墙时被桃枝勾住头发,拽落几颗青桃。
林晚棠揣着医书往储秀宫跑,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路过荷花池时,突然有人从假山后闪出:"姑娘好雅兴,夜半摘桃?
"黑衣人玄铁令牌晃过眼前,手里掂着颗青桃:"冷宫的果子吃不得,里头泡过尸水的。
"说着抛给她个油纸包,"你要的六月雪。
"林晚棠后退半步:"阁下究竟是谁?
""给你娘讨债的人。
"黑衣人突然逼近,剑锋挑开她衣襟露出红痣,"记住,双生痣长在左胸是福,长在右边..."话没说完突然扬手,袖箭射落屋檐上的灰鸽。
暗卫举着火把往这边来,黑衣人拎着她后领跃上宫墙。
夜风灌进喉咙,林晚棠看见皇城西角有座烧焦的楼宇,正是妇人说的雷劈桃树处。
"三日后太后寿宴,把这个混进贵妃的贺礼。
"黑衣人塞给她个瓷瓶,转身消失在飞檐间。
林晚棠摸到瓶底凸痕,就着月光看——是"慈宁宫造"的印鉴。
五更梆子敲响时,林晚棠蜷在榻上翻医书。
残页上留着娘亲批注:"附子三钱,以童便煎之可解毒。
"突然摸到某页夹层,撕开是张人像——画中女子与她有七分相似,落款是"永徽十三年婉娘小像"。
窗外飘来焦糊味,阿箬跌跌撞撞冲进来:"姑娘快去看!
冷宫走水了!
"浓烟从西北角腾起,林晚棠攥紧医书。
那妇人癫狂的笑声犹在耳边:"...金砖银瓦琉璃灯,照不亮冤魂路千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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