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墙角的青苔被暮色染成铁锈色,林慕白盯着鎏金匣上跳动的铜锁。
王文远腰间玉带扣压着的那枚铜钥匙,泛着和哑喉散如出一辙的幽蓝。
"考生林慕白——"验墨官突然捏着嗓子喊,"卷面出现夹片纹!
"林慕白后颈沁出冷汗。
所谓夹片纹,是特制宣纸折叠后才会出现的细密纹路,此刻他案头那叠雪浪笺正被风掀起边角,露出藏在夹层里的蝇头小楷——分明是昨日赵大年硬塞给他的"备考秘卷"。
王文远肥硕的身躯己挡住大半夕阳:"私藏小抄,按律当杖三十,革除功名。
"他袖中滑出半截青竹筒,筒口隐约可见火漆封印,那是首呈司礼监的密折。
"且慢。
"林慕白突然抓住赵大年欲缩回的右手,拇指抵住他虎口处新结的血痂,"赵兄昨夜翻墙时,可曾蹭到书院后巷的胭脂藤?
"说着指尖轻弹,几点赭色粉末簌簌落在砚台里,混着松烟墨化开诡异的绛紫色。
围观人群中响起低呼。
京城谁不知胭脂藤只生在三处:教坊司后墙、诏狱刑房,以及李公公在西山的私宅。
赵大年脸色煞白如纸,袖袋突然被林慕白扯开半寸。
藏在其中的账册残页飘落在地,霉变的米粮数目旁,赫然盖着张员外粮铺的朱砂印——那印泥里掺着贡米特有的金桂香。
"王大人不妨嗅嗅这墨香。
"林慕白将染紫的笔尖递到王文远鼻下,"司礼监上月丢的二十车金桂贡米,原来都磨成墨碇了?
"铜钥匙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上寒鸦。
王文远踉跄着去抢密折,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石子弹中膝窝,密折骨碌碌滚到巡场御史脚下。
暮鼓声中,林慕白踏着满地碎金奔出贡院。
他左手攥着半片染血的账册纸——方才混乱中从赵大年靴筒摸到的,右手拇指反复摩挲袖口暗袋里的墨碇碎屑。
转过朱雀桥时,忽闻巷中传来瓷器碎裂声。
"小姐快走!
"鹅黄衫子的丫鬟撞翻药篓,死死抱住歹人左腿。
苏明婉鬓间木簪斜插,半幅素纱蒙着的脸上溅着血珠,手中银针却稳准地扎进歹人曲池穴。
林慕白抄起巷口馄饨摊的热水铜壶砸过去时,瞥见歹人后颈纹着的六瓣梅。
滚烫的汤汁泼在青砖上腾起白雾,那纹身在雾气里扭曲成李公公书房挂的西域毒花图。
"别碰她伤口!
"林慕白拦住要撕衣襟止血的柳儿。
苏明婉小臂刀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让他想起晨间那锭毒墨。
夕阳最后一缕光掠过她染血的耳坠,照出耳后三点朱砂痣,恰似三更天的更漏刻度。
暮色彻底淹没长街时,林慕白解下腰间考生令牌。
鎏金铜牌背面凹槽里,半粒西域毒花的种子正渗出幽蓝汁液,与苏明婉伤口流出的血缓缓交融。
铜壶滚烫的余温在林慕白掌心灼烧,他撕下内衫下摆时,苏明婉突然按住他手腕:"公子且慢。
"她染血的指尖轻点自己耳后,"金丝桃三钱,青黛粉五钱,劳烦柳儿去药篓第二层取。
"林慕白怔怔望着女子苍白却镇定的面容。
暮色里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在颤动,可捏着银针的手指稳得像定窑瓷器的冰裂纹。
柳儿翻找药粉时踢到碎瓷片,巷口忽明忽暗的灯笼映出他袖口沾染的墨渍——那抹幽蓝正与苏明婉伤口渗出的青黑缓缓交融。
"公子识得西域鬼面兰?
"苏明婉突然问。
林慕白擦拭她小臂血迹的布巾顿在半空,碎金般的夕照正巧掠过她耳后三点朱砂痣,像更夫漏刻的星子。
"姑娘怎知这毒..."他话音未落,苏明婉己用银针挑开自己伤口。
暗红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蚀出细小的凹痕。
柳儿突然指着巷尾惊叫:"方才那歹人落下的刀!
"林慕白循声望去,淬毒的短刃旁躺着半块松烟墨。
月光漫过翘起的瓦当时,他看清墨块上暗刻的六瓣梅纹——与贡院密折火漆印如出一辙。
正要伸手去捡,苏明婉突然扯住他衣角:"别碰!
"她腕间银镯撞在青砖上,叮当声惊醒了蛰伏在暗处的夜枭。
三更梆子响过第二遍时,林慕白背着昏迷的柳儿敲开城隍庙角门。
苏明婉裹着他的青布首裰,发间木簪不知何时换成银针,针尾坠着的红珊瑚珠随脚步轻晃。
"公子袖中墨香,可是混了金桂与砒霜?
"她突然驻足,指尖拂过庙门褪色的楹联,"此毒遇血生烟,三个时辰后发作。
"林慕白摸向暗袋的手僵住。
贡院那锭毒墨的碎屑正在油纸包里沙沙作响,与怀中账册残页摩擦出细碎声响。
他想起赵大年靴筒里掉落的粮铺账本,霉变的米数旁盖着掺金桂香的朱砂印——而此刻苏明婉耳后的朱砂痣,正泛着同样的微光。
"姑娘可否..."他转身欲问,却见苏明婉己倚着供桌昏睡。
褪色的城隍泥像手掌间悬着蛛网,月光漏过破窗棂,将她染毒的小臂照得宛如琉璃。
林慕白解下考生令牌垫在她颈后时,鎏金铜牌背面凹槽里的西域花种突然发芽,幽蓝藤蔓缠住她垂落的青丝。
五更天未至,赵大年踩着露水摸到庙门前。
他靴底沾着西山的红泥,怀里揣着半截青竹筒——筒口火漆印新换了六瓣梅纹。
当看见门槛内蜿蜒的蓝色藤蔓时,他混着胭脂藤汁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破晓时分,林慕白被檐角铁马惊醒。
供桌上留着半包金丝桃粉,苏明婉躺过的草席间落着三根银针。
他弯腰去拾时,突然发现城隍泥像的掌心多出一物:半片染着绛紫墨迹的宣纸,边缘焦痕拼成残缺的粮铺徽记。
晨雾漫过朱雀桥,馄饨摊的热气裹着两句飘散的对话。
"听说今早运河浮尸的指甲缝里...""嘘!
那蓝色纹身像是..."林慕白攥紧宣纸冲进人群时,怀中毒墨突然发烫。
他身后某处,赵大年正将青竹筒递给戴斗笠的男人,筒中密折的朱砂印晕开如血。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