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弥漫,余嘉齐看着父亲鬓角的白霜,忽然想起十二岁那个雨夜。
父亲砸碎他第一个手拉坯时,鬓角还没有这些银丝。
"那年我十八岁。
"余志强的手指无意识摩挲长椅扶手,"你爷爷的云山壶就放在工作台上,壶身刻着九重云纹,壶盖嵌着青玉雕的月亮。
"余嘉齐呼吸一滞。
这和他在祖父日记里看到的描述完全吻合。
"省轻工厅要选送作品参加莱比锡博览会,整个宜兴都在传,余青山的云山壶肯定能拿金奖。
"余志强的声音突然发涩,"但那天中午,国营紫砂厂的书记来家里,说有人举报壶上的云纹是西旧残余。
"余嘉琳递来的矿泉水瓶发出轻微爆响。
余嘉齐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
"你爷爷连夜改刻工农兵图案,可刻刀怎么都落不下去。
"余志强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最后是我抢过壶摔碎的,因为第二天就是截稿日,我不能让他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走廊的白炽灯嗡嗡作响。
余嘉齐看着父亲手背暴起的青筋,突然意识到这些年的恨意都建立在误解之上。
"后来呢?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后来你爷爷把刻刀熔了,进了紫砂厂当模具工。
"余志强松开手,从西装内袋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包,"首到临终前,他才把这个交给我。
"布包展开是半块紫砂泥片,断面处隐约可见云纹痕迹。
余嘉齐接过时指尖发麻——这泥色比底槽清更温润,正是传说中的"雨露天星泥"。
"他说这泥料采自黄龙山龙脊,民国三十六年封矿后就绝迹了。
"余志强突然站起身,"跟我来。
"深夜的老宅弥漫着陈年茶香。
余志强推开尘封的工作室,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蒙灰的拉坯机上。
余嘉齐怀中的木盒突然变得滚烫,"归源"壶在绸布里发出细微共鸣。
"把你那壶拿出来。
"余志强打开角落的樟木箱,取出个缠满胶带的石膏模具,"这是当年云山壶的模具,我偷偷留了半块。
"余嘉齐的手比参赛时抖得更厉害。
当"归源"壶与残缺的模具严丝合缝地对上时,墙上的祖孙三代合影突然被夜风吹落。
玻璃碎裂声中,余志强红了眼眶:"果然是云山壶的改良版,你爷爷的执念...到底还是成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父子俩并排坐在工作台前,余志强的手第一次抚上儿子做的壶:"刻刀要逆纹走,这样云纹才有流动感。
"他沾着茶水的指尖在壶身比划,"你爷爷总说,制壶人的心意会渗进泥里。
"晨光微熹时,余嘉齐在壶内壁发现了祖父的暗款。
那个被泥料遮盖三十年的"青"字,正透过新壶的紫玉光泽若隐若现。
余志强将半块雨露天星泥推到他面前:"该续上这个了。
余嘉齐的刻刀悬在半空,老宅突然断电。
月光穿过雕花窗,在雨露天星泥上投下斑驳光晕。
泥料竟泛起幽蓝微光,如星河坠入紫玉。
"这泥..."余志强猛地拉开窗帘,晨光与蓝光交织的刹那,泥料表面浮现出细密水波纹。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声。
余嘉琳举着手机冲下来,屏幕上是刚拍到的泛黄笔记本:"爷爷的秘本里夹着张地质图!
龙脊矿洞坐标旁写着俄文标注!
"余志强的手机突然震动,程国栋发来的照片让所有人屏息——三十年前的举报信复印件,落款处半个红印,与张会长的私章纹路惊人相似。
晨雾未散,程国栋的茶室己茶香缭绕。
周老将鎏金请柬推过檀木桌:"三天后的行业峰会,张明远要宣布机械化制壶标准。
""他想用标准化扼杀手工艺。
"程国栋摩挲着余嘉齐的获奖证书,"当年举报青山的匿名信,笔迹专家确认是张明远父亲所写。
"窗棂震响,穿堂风掀开案头《紫砂录》。
泛黄书页间掉出半张合影:余青山与苏联地质学家并肩而立,背后矿洞刻着俄文编号"ZK-4正午骄阳炙烤着黄龙山。
余嘉琳对照地质图,GPS定位在废弃矿坑前发出蜂鸣。
无人机镜头里,坍塌的矿洞深处隐约可见青紫色岩层。
"龙脊矿脉还在!
"视频里的岩芯检测报告令余嘉齐颤抖——雨露天星泥的X射线衍射图谱中,某种未知晶体结构与ZK-4矿洞的稀有矿物完全吻合。
父亲将电解箱接入拉坯机:"你爷爷用古法陈腐三年,我们用电磁醒泥。
"变频器嗡鸣中,雨露天星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涩气,泛起羊脂玉般的光泽。
子夜,余嘉齐将新制的云山壶浸入山泉。
壶身云纹遇水舒展,荧光水纹竟组成俄文字母"свобода"(自由)。
程国栋打来电话的手都在抖:"当年苏联专家留下的实验记录...他们说这种遇水显影的矿物,叫真理之泪。
"行业峰会当日,余嘉齐抱着锦盒走向演讲台。
张明远正在台上展示自动化生产线模型:"传统工艺必须让位给...""请等等!
"余嘉齐掀开锦盒,荧光的云山壶在暗场灯下宛如神迹。
大屏幕显微镜头中,真理之泪晶体正在泥料里缓慢旋转,折射出七十年前的光阴。
余志强站在最后一排,看着儿子调出ZK-4矿洞的全息投影。
当余青山的俄文实验笔记在空中浮现时,他摸出贴身藏着的青玉残片——正是当年云山壶盖的月亮。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