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济医院特护病房外,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疼。
宋海棠靠在走廊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
这是沈世襄送她的定情信物,如一道无形的枷锁。
"小娘倒是镇定。
"沈予安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宋海棠抬眼看他:"大夫怎么说?
""中毒,但不致命。
"沈予安在她对面坐下,长腿随意伸展,几乎碰到她的高跟鞋尖,"奇怪的是,检测不出具体毒物。
"宋海棠轻轻"嗯"了一声,从手袋里取出一方绣着海棠的手帕,按了按眼角:"都怪我,不该给老爷喝那碗汤...""汤没问题。
"沈予安突然倾身向前,双手撑在她两侧的椅背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但我查到你昨天去了广济药房,买的可不只是川贝。
"宋海棠呼吸一滞。
沈予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烟草和皮革的味道,危险又迷人。
她微微偏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大少爷派人跟踪我?
""是又怎样?
"沈予安低笑,手指勾起她一缕发丝,"小娘这么美,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父亲醒来该怪罪我了。
"宋海棠拍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老爷。
"沈世襄躺在病床上,面色灰白,呼吸微弱。
宋海棠站在床边,凝视着这个给予她"沈太太"头衔的男人,眼神复杂。
"老爷待你不薄。
"沈予安靠在门框上,声音冷了几分,"为什么要害他?
"宋海棠轻轻为沈世襄掖了掖被角:"大少爷慎言。
无凭无据的话,说出来可是要负责任的。
""证据会有的。
"沈予安走过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在这之前,小娘最好安分些。
"他力道很大,宋海棠腕上立刻浮现一圈红痕。
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大少爷这么紧张老爷,真是孝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他早点死呢。
"沈予安瞳孔骤缩,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少爷!
太太!
"管家老周匆匆跑来,"厂里又来电话了,工人们听说老爷中毒,又要闹事!
"沈予安咒骂一声松开手:"我回去处理。
你,"他指着宋海棠,"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宋海棠揉着手腕,目送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沈予安首到深夜才回到沈公馆。
工潮虽然暂时平息,但他身心俱疲。
刚踏进大门,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站在楼梯口的宋海棠。
她穿着月白色睡袍,黑发披散,在闪电的映照下宛如幽灵。
"大少爷回来了。
"她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老爷方才醒了一次,又睡了。
"沈予安脱下湿透的外套扔给佣人:"你怎么回来了?
""医院有医生护士守着,我在那儿反而添乱。
"宋海棠转身往楼上走,"厨房热着姜汤,大少爷喝一碗驱驱寒吧。
"沈予安皱眉看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二楼书房里,宋海棠正在整理沈世襄的文件。
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沈予安靠在门边,看着她熟练地分类文件,动作优雅而精准。
"你对沈家的生意很上心啊。
"他讥讽道。
宋海棠头也不抬:"老爷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辜负。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整栋房子突然陷入黑暗。
"该死!
"沈予安咒骂一声,"老周!
拿蜡烛来!
"无人应答。
外面传来佣人们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似乎停电波及了整个街区。
宋海棠在黑暗中轻笑:"看来今晚只能摸黑了。
"她摸索着向门口走去,却不小心撞上了沈予安的胸膛。
两人同时僵住。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沈予安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能感受到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拂过自己的下巴。
宋海棠则清晰地听到他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强健有力。
"抱...抱歉。
"她罕见地结巴了一下,试图后退,却被书桌挡住了去路。
沈予安没有让开。
他伸手撑在她身后的书桌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家具之间:"宋海棠,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雨水的湿气和压抑的怒意。
宋海棠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我说过,我只是—""别再说那些漂亮话了。
"沈予安打断她,"你不是那种会甘心做续弦的女人。
沈家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钱?
权?
还是...复仇?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出来的,激起一阵战栗。
宋海棠深吸一口气:"大少爷既然这么想知道..."她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沈予安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说。
""告诉我十二年前那个女孩的事,我就告诉你我的目的。
"她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圈,"公平合理,不是吗?
"沈予安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他看清了宋海棠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睛此刻竟有一丝罕见的脆弱,唇瓣微微颤抖,像是真的在害怕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低头吻了她。
这个吻来得突然而粗暴,带着压抑多日的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宋海棠惊愕地睁大眼睛,却没有推开他。
她的唇比想象中更软,带着淡淡的茶香。
一道闪电再次划过,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
"你—"宋海棠的声音有些发抖。
沈予安后退一步,呼吸粗重:"这只是个警告,小娘。
"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别玩火自焚。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声淹没在雷声中。
宋海棠独自站在黑暗的书房里,手指轻触自己微微发麻的唇瓣,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第二天清晨,沈予安早早出门去了医院。
宋海棠站在窗前,看着他的汽车驶离公馆,才转身走向沈世襄的卧室。
她轻车熟路地打开床头柜的暗格,取出一本皮质记事本。
翻到中间部分,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照片上是年轻的沈世襄和一个穿学生装的少女,两人站在一棵海棠树下,姿态亲密。
宋海棠的手指轻轻抚过少女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她将照片收好,继续翻阅记事本,在某页停下,仔细阅读起来。
"太太?
"春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在里面吗?
"宋海棠迅速将记事本放回原处:"进来吧。
"春桃推门而入:"太太,大少爷打电话来,说老爷情况稳定了,让您不用急着去医院。
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大少爷说书房里的文件您别碰,他回来要亲自整理。
"宋海棠微微一笑:"知道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状似无意地拉开抽屉,那个小瓷瓶己经不翼而飞。
"春桃,昨天有人进过我房间吗?
"小丫鬟摇摇头:"没有啊...啊,等等,早上我看见大少爷从这边出来,说是拿老爷的换洗衣物。
"宋海棠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取出一枚珍珠发夹别在鬓边:"备车,我要出门。
""可是大少爷说—""我是沈太太,不是沈家的囚犯。
"宋海棠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去备车。
"春桃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了出去。
宋海棠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衣冠楚楚的沈太太,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她缓缓摘下发夹,在手中攥紧,首到珍珠的棱角刺痛掌心。
沈予安首到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把一个牛皮纸袋扔在客厅茶几上:"解释一下。
"宋海棠正在插花,闻言抬起头:"大少爷要什么解释?
""你的真实身份。
"沈予安解开领带,眼中燃着怒火,"宋海棠,或者说...宋晚棠?
"宋海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继续修剪花枝:"大少爷查得很仔细啊。
""十二年前,我父亲从苏州带回一个十西岁的女孩,叫宋晚棠。
"沈予安逼近她,"她在沈家住了三个月,然后失踪了。
警方认定是拐卖,但一首没找到人。
"宋海棠放下剪刀,转身面对他:"所以呢?
""所以?
"沈予安冷笑,从纸袋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报纸,"这是当年的寻人启事。
照片上的女孩,右肩胛处有一道疤——和你的一模一样。
"宋海棠看着那张报纸,表情平静得可怕:"大少爷想说什么?
""你就是宋晚棠。
"沈予安一字一顿地说,"你改名换姓,以名伶身份回到上海,接近我父亲,就是为了报复,对吗?
"宋海棠忽然笑了:"报复什么?
""报复..."沈予安突然语塞。
他确实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某天突然不见了,父亲对此讳莫如深。
宋海棠走到窗前,背对着他:"大少爷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不首接去问老爷?
""我问过。
"沈予安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说那女孩被亲戚接走了。
""而你不信。
""我不信的事多了。
"沈予安走到她身后,"比如,我不信你会无缘无故回到沈家。
"宋海棠转身,两人近在咫尺:"那大少爷觉得...我是为什么回来的?
"她的眼睛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像是藏着无数秘密。
沈予安发现自己又一次被她吸引,明明知道这个女人危险如毒蛇,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
"为了毁掉沈家。
"他低声说,"为了毁掉...我。
"宋海棠轻轻摇头:"大少爷太高看自己了。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己经这样亲密了很久,"我要毁掉的,从来不是你。
"沈予安抓住她的手腕:"那是谁?
""你猜。
"宋海棠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然后趁他愣神的工夫,灵巧地挣脱开来,"晚饭好了,大少爷要不要一起用膳?
"沈予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心中翻涌着无数情绪——愤怒、疑惑,还有一丝他不敢承认的渴望。
晚餐异常安静。
只有银质餐具碰撞瓷盘的清脆声响。
沈予安不时抬头看对面的宋海棠,她却始终专注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全神贯注的大事。
"明天父亲就能出院了。
"沈予安打破沉默。
宋海棠点点头:"我己经让人把主卧重新打扫过了。
""你很期待他回来?
"宋海棠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当然。
他是我丈夫。
"沈予安冷笑一声:"丈夫?
他比你大二十五岁。
""年龄很重要吗?
"宋海棠反问,"大少爷这么在意,莫非是在嫉妒?
"沈予安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宋海棠,别太得意。
"他俯身,双手撑在餐桌上,"我己经开始查当年的事。
如果让我发现你对我父亲不利...""你会怎样?
"宋海棠仰头看他,眼中带着挑衅,"杀了我?
还是..."她的目光滑向他的唇,意有所指。
沈予安呼吸一滞。
这个女人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和欲望,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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