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七年·谷雨萧暝蜷缩在馊水桶后的阴影里,盯着对面摊子上热气腾腾的蒸饼。
卖饼的老汉掀开笼屉,白雾腾起,麦香混着猪油的腥甜飘过来,钻进他的鼻腔,勾得胃里一阵绞痛。
他己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上一次进食,还是从井里爬出来时,吞下的那半块泡发的胡麻饼。
“滚远点!
小叫花子!”
摊主抄起擀面杖,朝他虚挥一下。
萧暝没动,只是盯着案板上的面团。
他知道,再过半刻钟,摊主会转身去舀水,那时笼屉边缘会有一块蒸饼滑落——他只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三、二、一……”他在心里默数。
摊主果然转身了。
萧暝像只野猫般窜出去,指尖刚碰到蒸饼的边缘,后颈突然一紧——一只粗糙的大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偷东西?”
声音粗粝得像砂纸,带着浓重的酒气。
萧暝抬头,对上一张布满刀疤的脸——是“剥皮张”,尸陀巷里最狠的打手,专管抓扒手。
剥皮张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烂牙。
“知道规矩吗?”
萧暝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那半块蒸饼。
“不说话?”
剥皮张嗤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生锈的剥皮刀,刀尖抵在萧暝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那就按规矩来——偷东西的,剁手指。”
萧暝的呼吸凝滞。
刀锋缓缓下压,皮肤传来刺痛。
突然,巷口传来一声咳嗽。
“张爷,这孩子我要了。”
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剥皮张的手一顿,转头看去——巷子尽头站着个佝偻身影,蒙着面,袖口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正是那日给萧暝《左传》的蒙面人。
“老瞎子?”
剥皮张眯起眼,“你什么时候开始收徒弟了?”
“今日。”
蒙面人淡淡道,抛过来一枚铜钱。
剥皮张接住铜钱,掂了掂,咧嘴笑了。
“行,给你面子。”
他松开萧暝,顺手抢走了那半块蒸饼,塞进自己嘴里,嚼得满嘴油光。
“算你命大,小子。”
萧暝跌坐在地上,喉咙发紧。
蒙面人没说话,只是转身走进巷子深处。
萧暝犹豫了一瞬,跟了上去。
尸陀巷·深处蒙面人的住处是一间低矮的土屋,屋顶漏雨,墙角堆满了发霉的书册。
萧暝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进来。”
蒙面人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枯瘦的脸——左眼浑浊泛白,显然是瞎的,右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针。
萧暝迈过门槛,闻到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药草的气息。
“名字。”
蒙面人问。
“萧暝。”
“死了。”
蒙面人冷笑,“御史中丞的公子己经死了,你现在是谁?”
萧暝沉默。
蒙面人从墙角抽出一本破旧的《孝经》,丢在他面前。
“从今天起,你叫‘无名’。”
萧暝盯着书皮上的血迹,没动。
“不想学?”
蒙面人眯起右眼,“那滚回街上,等剥皮张剁了你的手。”
萧暝捡起《孝经》,拍了拍灰。
蒙面人笑了,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丢给他。
“藏好了,用书裹着。”
萧暝接过匕首,刀刃寒光凛冽,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和妹妹绣鞋上的红缎一模一样。
“为什么帮我?”
他问。
蒙面人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墙角的一堆算筹。
“今晚背熟《九章算术》第一卷,背不出,没饭吃。”
萧暝攥紧匕首,没再说话。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
当夜·尸陀巷萧暝蜷缩在墙角,借着油灯的微光翻看《九章算术》。
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滴落,打湿了书页,墨迹晕开,像一团团化开的血。
突然,窗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萧暝听到了——是那种湿牛皮拖过青石板的声响,和屠杀那夜一模一样。
他猛地合上书,抽出匕首,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老瞎子,”门外的人低声道,“东西该交出来了。”
蒙面人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右眼,看向萧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无名,”他轻声道,“记得我教你的吗?”
萧暝点头,握紧匕首。
“那就去吧。”
蒙面人闭上眼,“别让我失望。”
门被踹开的瞬间,萧暝扑了出去——刀光闪过。
血溅在《孝经》封皮上,像一朵绽开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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