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九年霜降卯时末刻,林府东角门的铜环在晨雾中发出三声闷响。
白清月推开半掩的雕花木窗,冷风裹着霜粒扑在脸上,三辆黑篷马车正碾过青石板卸下木箱。
深陷三寸的车辙印里凝着夜露,与昨夜东方升起的狼烟轨迹完全重合。
她掌心按着抽痛的胎腹,指甲在窗框掐出五道月牙痕——林楠柒那句"军器监有鬼"犹在耳畔,而此刻那些贴着朱红封条的木箱,正在晨光中泛着与鎏金弩机相同的冷光。
辰时三刻的演武场上,林楠柒玄铁护腕擦过木箱边缘,震落的霜粒簌簌滚入砖缝。
箱体表面结着薄冰,显然是夤夜疾驰三百里所致。
他屈指叩击三层椴木夹铁的箱壁,沉闷回音惊得檐下寒鸦振翅,这声响与工部《军械储运则例》记载的松木箱清越之音截然不同。
亲卫长递来的鹰嘴钳还沾着昨夜检验黑篷马车时的铁锈,第七枚铜钉撬开的瞬间,赤铁矿特有的暗红斑驳混着青灰渣滓,在他虎口凝成不祥的纹路。
白清月扶着酸胀的腰肢挪过仪门时,正见参将肩甲掠过一缕冷蓝反光。
那鱼鳞甲左肩处的斜向磨痕让她眯起眼——这是长期背负硬弩留下的印记,而神机营规配的明明是丈二长戟。
参将转身卸货的刹那,她忽然轻笑出声:"大人靴上沾的西域苍耳,皇陵神道的水土可养人?
"声如碎玉落盘,惊得对方脚踝微颤,几粒带刺果实滚落砖石,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金红。
参将靴底蹭出的暗红痕迹尚未干透,白清月己俯身拾起一枚苍耳。
这个弯腰的姿势让她想起昨日捡拾平安结碎片时的胎动,腹中绞痛更甚三分。
指腹抹开果壳附着的红土,她信手将苍耳投入青瓷茶盏,水面立时浮起细碎金箔——钦天监祭祀往生钱的特有残烬,遇水不沉的特性还是永和十二年先帝大丧时她亲眼所见。
茶汤晕开的赭色涟漪里,参将额角的冷汗正顺着蟒纹护额滑落。
未时二刻的日头斜照菱花窗格,将李延昭轿辇的金线蟒纹投在《御赐器物录》泛黄的纸页上。
白清月数着他腰间螭龙佩的九片鳞,胎腹突然抽搐如绞,医圣谷《妊脉要术》第七章的朱批字迹仿佛在眼前跳动:"九鳞螭龙乃东宫属臣标识,母体遇凶兆则胎气逆行。
"羊皮封面在掌心攥出褶皱,永和十六年麒麟甲监造记录里,"工部侍郎李伯谦"的印鉴正压在兄长白崇光名讳之上,朱砂批注的"关节机括特制"字样渗着暗褐血渍。
林楠柒接过明黄缎面时,拇指抚过团龙纹断线处的沉水香余韵。
这御书房特供的香料混着雷火砂木箱的硫磺味,在他鼻腔里绞成毒蛇般的腥气。
去年江南织造局的绣娘跪在刑架上招供的场景突然浮现——"每少绣一鳞省三钱银线,三十匹贡缎便能私贩一匹。
"而眼前缎面经纬间缺失的七根银丝,分明是东宫用料的特征,与白清月昨夜在布防图上用朱砂圈出的七处破绽严丝合缝。
申时的柏树影爬过演武场西墙,斑驳光影在雷火砂木箱上织成蛛网。
林楠柒掌心的磁石吸附起辽东黑金碎屑,暗青色的含砷铁矿与龙渊剑养护油同出一源。
玄铁刀劈开箱底的闷响里,鱼胶粘着的漠北舆图血迹斑斑,幽州大营的朱批被砂纸磨成惨白,新标的鹿鸣谷在羊皮上狰狞如兽口——皇帝秋狩围场的核心区,上月《戍防更替簿》里"戍卫减半"的批注尚带墨香,字迹与塘报夹层的"诱敌深入"筋骨相连。
兽医捧来的验尸簿还凝着马血,白清月银匙刮取马齿荧石灰的动作稳如号脉。
药炉青烟腾起的刹那,她忽然想起昨夜烛光下林楠柒调试连弩的剪影,那"七星连珠"的激发位正对应此刻胎腹抽痛的位置。
煅烧残渣析出的青紫毒雾里,晨起药罐底部的荧石粉正与马厩残渣交相辉映,蜡封太医院印鉴的缺角,恰是三日前李延昭"不慎"摔缺的印信模具所致。
戌时的更鼓震落祠堂瓦霜,六盏长明灯将龙渊剑裂纹照得纤毫毕现。
白清月镊出的鎏金粉在火光里流转如血,兵部清单上"永和十八年拨付司礼监三十斤"的记录旁,李延昭"祭祀用度"的批注力透纸背。
剑架暗格里的战甲养护手册簌簌翻动,兄长笔迹记载的"每旬鎏金粉养护"字样,与李府去年采购的超支六百斤鎏金粉对账严丝合缝——恰是此刻院中三十具弩机的数目。
亥时三刻的地窖窜起青烟时,林楠柒正对着硝石配给册上的波斯龙涎香出神。
燃烧的北境布防图焦痕边缘,李崇义私章火漆的龙涎香混硫磺气息刺目呛人——御书房去岁仅用此漆批红过三封奏折,其中一封正是鹿鸣谷戍卫调整的请旨。
残片上"戍卫减半"的逆锋起笔,与李延昭奏折里"粮道疏通"的勾捺如出一辙,在晃动的火把下现出毒蛇吐信般的走势。
子时的梆声穿透产房血腥气,白清月染血的指甲抠进《毒经》末页。
"砷毒入髓,七载方显"的朱批下,婴孩掌心的暗紫斑痕正与雷火砂配方图纹重合。
七年前白露日的麒麟甲养护批注突然在脑海炸开,那日兄长策马出城的身影与此刻参将靴底的皇陵红土重叠成血色迷雾。
产房外淬毒匕首坠地的脆响里,林楠柒挑开刺客齿间半片往生符,鎏金纸灰与苍耳上的残烬在月光下泛起同样的死气。
五更天的李府别院,玄铁刀劈开封条的裂帛声惊起寒鸦。
库房堆积的辽东黑金锭铭文残缺,工部防伪暗记与雷火砂碎屑严丝合扣。
油布掀开的刹那,三十具鎏金弩机的序列号刺痛双目——"甲辰七"至"甲辰卅六",正是永和十六年宣称销毁的瑕疵品编号。
最深处木箱的狄戎狼旗上,金线双面绣的针脚与李延昭玉佩错金纹同源,苏绣匠人特有的"雀尾针"在晨曦中闪着阴毒的光。
辰时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时,白清月枕边的《毒经》被风翻至末页。
泛黄纸页上"以毒攻毒"的朱砂小楷下,七年前白露日的麒麟甲养护记录正在晨光中自燃。
青烟扭曲成兄长执笔的身形,而产房外刺客颈后的螭龙刺青,正随着砷毒发作泛起尸斑般的青灰。
林楠柒掌心的往生符突然无火自燃,灰烬里显出的半个"東"字,将满地线索串成悬在皇城之上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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