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扎进鼻腔时,苏晚正把最后一支安定推进307病房老人的静脉。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她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跟磕在瓷砖上的脆响,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熟悉节奏。
“苏医生,会诊结果出来了。”
实习护士小周举着CT片的手在发抖,胶片上肺部那团阴影像块融化的黑巧克力,“顾先生说……”“出去说。”
苏晚扯下手套,指腹还残留着老人手背的温度。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灌进深秋的风,她看见磨砂玻璃上映着道颀长的影子,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银质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七年前她亲手塞进他衬衫口袋的那对,是同款。
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钢笔尖划破纸的声响让她指尖一颤。
顾沉舟坐在长桌尽头,台灯在他眉骨处投下阴影,腕间那枚她送的机械表还在走,指针分毫不差地指向十点十七分。
“顾先生想知道,”苏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您父亲的肺癌晚期还有多少个月生存期?”
钢笔在A4纸上划出歪斜的线。
顾沉舟抬眼时,瞳孔深处翻涌的暗潮让她想起那年台风天的黄浦江,他把她抵在宿舍走廊的尽头,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她锁骨上:“晚晚,给我三年时间,我会处理好家里的事。”
可后来她才知道,他所谓的“处理”,是在订婚宴上笑着给她发喜帖。
“苏医生似乎对我有偏见。”
顾沉舟合上文件夹,指腹摩挲着封面上的烫金字,正是她弟弟当年住院时签过的那份手术同意书同款,“还是说,您更擅长治疗心脏病人?
比如三年前在急诊室,您救回的那个心衰患者——苏明远,对吧?”
茶杯在桌上磕出闷响。
苏晚忽然想起抽屉里那张泛黄的病危通知书,日期停在2018年3月15日,正是顾沉舟婚礼前一天。
她蹲在医院楼梯间给母亲打电话,手机屏幕上是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别再联系了,我累了。”
“顾先生如果想听漂亮话,”她从白大褂口袋摸出手机,锁屏界面是个五岁男孩抱着泰迪熊的照片,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建议去私立医院挂特需门诊。”
手机突然震动,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像根钢针扎破空气。
苏晚条件反射般按掉,却在看见来电显示时浑身血液逆流——是幼儿园老师的号码。
“妈妈对不起!”
接通的瞬间,儿子豆豆带着哭腔的声音炸开,“豆豆不是故意把小朋友推下楼梯的……”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变得刺骨。
苏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豆豆的抽噎,首到顾沉舟的皮鞋跟敲到她脚边,她才惊觉自己正用发抖的手指去按静音键。
“苏医生需要提前下班?”
顾沉舟的声音浸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目光落在她慌乱中按亮的手机屏幕上,定格在相册里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白大褂,臂弯里抱着和豆豆眉眼相似的男孩。
是陈屿,市立医院心外科副主任,她名义上的丈夫。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时,苏晚才发现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不见了。
那是七年前顾沉舟送她的成年礼物,刻着她名字的缩写“SW”,在他父亲冲进宿舍骂她“攀高枝的穷酸货”那天,被摔在地上磕掉了笔尖。
她最终在值班室的储物柜找到它,笔尖被人小心地修好了,在值班日志上留下行漂亮的瘦金体:“307床今晚加测血氧,顾明修。”
是他父亲的名字。
苏晚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顾沉舟第一次带她回家时,别墅客厅的巨幅油画上,顾明修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别着的正是和他袖扣同款的银质军刀。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陈屿发来的消息:“今晚我值急诊,妈说豆豆又把抗过敏药藏进玩具熊里了。”
她盯着屏幕上的“妈”字,突然想起顾沉舟母亲说过的话:“你这种出身的女孩,就该找个同样普通的男人,互相拖累才叫般配。”
走出医院时,秋雨正把梧桐叶砸在地上。
苏晚摸出手机想叫车,却在解锁时看见相册自动播放的照片——2017年除夕,顾沉舟在她租的阁楼里煮饺子,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他说等开春就带她去看外滩的灯光秀。
而那年春天,她揣着怀孕报告单站在顾氏集团楼下,等来的却是他和千金小姐的订婚新闻。
头版照片里,他手腕上戴着她送的表,却搂着别的女人笑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苏晚!”
尖利的刹车声刺破雨幕。
白色保时捷在她脚边停住,车窗摇下露出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是顾沉舟的未婚妻——不,现在应该叫妻子,林若雪。
“听说叔叔的病情不太好?”
林若雪涂着香奈儿57号的嘴唇勾起,无名指上的钻戒在路灯下刺得人睁不开眼,“沉舟最近总提起你,说你们大学时关系很好呢。”
雨珠顺着伞骨滴在苏晚手背上。
她想起林若雪第一次在宿舍楼下堵她时,也是这样的笑容:“顾沉舟说你很会做笔记,能不能把有机化学的重点借我抄抄?”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所谓的“重点”,都被塞进了顾沉舟的储物柜,附带着粉色的便利贴:“沉舟哥哥加油哦。”
“林小姐有事?”
苏晚把伞往旁边移了移,雨水立刻打湿半边肩膀。
林若雪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指尖敲了敲方向盘:“其实是想谢谢你,当年主动离开沉舟。
不然以你的家世,怎么受得了他妈妈每周安排的医美项目和礼仪课?”
后视镜里突然闪过银色奔驰的车灯。
苏晚看着那辆熟悉的车在雨幕中减速,驾驶座上的男人正降下车窗,雨水顺着他额角滑进衬衫领口——是七年前在宿舍楼下,冒雨等了她三个小时的顾沉舟。
而现在,他正摇下车窗对林若雪说:“雨太大了,先回家。”
保时捷开走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苏晚的裤脚。
她站在原地看着奔驰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突然想起豆豆问过的话:“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
她摸出手机,打开那个早己拉黑的号码。
编辑框里躺着未发送的短信,停留在2018年4月12日:“沉舟,豆豆发烧到40度,医生说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此刻雨滴正顺着手机屏幕滑落,她终于按下删除键。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像七年前那个深夜,她抱着高烧的豆豆冲进急诊室,听见广播里循环播放着:“顾沉舟先生,请到住院部八楼,您的未婚妻即将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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