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打翻的牛乳罐子漫过后山时，霜华己经蹲在荆棘丛里两个时辰了。
露水顺着麻花辫往下淌，她抹了把脸，指甲缝里全是野莓爆浆留下的紫红色。
"第三十七颗......"少女踮脚去够岩缝里那簇格外饱满的果子，冷不防被刺藤勾住袖口。
粗布衣裳"刺啦"裂开道口子，惊得树梢寒鸦扑棱棱飞起一片。
这本该是个寻常的秋日清晨。
霜华小心翼翼将莓果放进藤编篮，指尖突然传来针扎似的刺痛。
那颗暗紫色浆果竟在她掌心蠕动起来，表皮浮现出蛛网般的青纹。
"啪！
"枯枝抽在腕骨的声音惊得她倒退两步。
盲眼婆婆不知何时杵在身后，空洞的眼窝首勾勾"盯"着篮中野莓："要死人了......要死人了......""阿婆，这莓子不是年年都采给神女娘娘......""闭嘴！
"老太婆突然暴起，枯槁的手掐得她腕骨生疼，"你看看清楚！
"霜华这才发现满篮莓果都在渗出紫黑色汁液。
晨光穿透薄雾的刹那，那些浆果表面竟浮现出扭曲的人脸！
"啊！
"她失手打翻竹篮。
野莓滚落在地，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盲眼婆婆的桃木拐杖重重顿地："往北走七步，挖开那丛龙胆草。
"霜华哆嗦着照做。
腐叶下的泥土突然翻涌，钻出条通体赤红的蜈蚣。
那毒虫触到莓果汁液瞬间化作黑烟，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焦臭。
"魔血浸过的果子也敢往神坛送？
"婆婆冷笑，树皮似的脸皱成一团，"今晚子时前，把祠堂供桌下第三块青砖撬开。
"远处传来铜铃声，老太婆脸色骤变，拄着拐杖踉跄着消失在雾中。
霜华蹲下身想收拾残局，却发现所有莓果都变成了灰白色石籽。
辰时三刻·栖霞村东巷"灾星回来啦！
"铁柱抡起弹弓，泥丸擦着霜华耳畔飞过，在土墙上炸开腥臭的墨绿色汁液。
她贴着墙根疾走，身后传来芸娘尖利的嗤笑："瞧瞧这衣裳破的，莫不是去后山会情郎了？
"洗衣妇们抻着脖子哄笑，槌衣棒砸得青石板"邦邦"响。
祠堂飞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动。
霜华抬眼望去，正撞见村长引着个黑袍人往后山去。
那人兜帽压得极低，腰间玉佩却闪着诡异的青光。
"华丫头，来帮阿婆穿个针。
"隔壁刘寡妇在门缝里招手。
霜华刚迈过门槛，木门"砰"地关上，三根燃着的线香塞进她手里。
"快对着西南角拜三拜！
"妇人惨白的脸在烟雾中忽明忽暗，"今早我去河边洗衣，看见......"她突然噤声，惊恐地盯着霜华衣摆—那里沾着片枯叶，叶脉赫然是张尖叫的人脸！
铜铃声骤然大作。
村长慈祥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刘家媳妇，上月的香火钱该交了吧？
"霜华被推出门时，瞥见黑袍人袖口滑落半片青色鳞甲。
那鳞片边缘泛着黑气，竟与她梦中魔物身上的如出一辙。
未时·神女庙残垣破庙椽柱间漏下的光斑像撒了把铜钱。
霜华跪在掉漆的供桌前，将最后几枚野山楂摆上神龛。
自从三年前大旱，村里就只用得起这些山货供奉了。
"您要是真有灵......"她伸手拂去神女像眉心的蛛网，石像突然传来细微震颤。
额间胎记火烧般灼痛起来，恍惚间竟见神女低垂的眼睫沾了露水。
门外传来枯枝断裂声。
霜华闪身躲进幔帐后，瞧见村长提着灯笼进来，黑袍人紧跟其后。
灯笼照出供桌下一块松动的青砖—正是盲眼婆婆说的位置！
"阵眼还能撑三回献祭。
"黑袍人的声音像钝刀刮骨，"下个月圆夜前，必须找到......""您放心。
"村长掀开青砖，霜华险些惊叫出声—砖下压着串婴孩的脚骨！
森白骨节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正是去年失踪的张家幺儿戴过的长命缕。
黑袍人突然抽动鼻翼："有生人味。
"霜华捂住口鼻往后缩，神女像毫无征兆地轰然倾倒。
烟尘西起间，她瞥见石像底座刻满血色咒文，那些符文正与她襁褓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戌时·村后乱葬岗月光给坟茔镀了层银霜。
霜华攥着从供桌下摸到的青铜钥匙，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腐殖土上。
钥匙柄上缠着的发丝还在往下滴血，分明是今春被献祭的柳家姑娘的头发。
枯树后传来窸窣响动。
她屏息靠近，只见村长正将个襁褓放入土坑。
婴孩啼哭撕开夜幕，黑袍人袖中伸出蜥蜴般的利爪—"住手！
"霜华抄起石块砸过去。
黑袍人转身的刹那，她看清兜帽下布满鳞片的脸：金瞳竖睛，分明是古书上画的魔族！
魔物喉间发出低频嘶吼，霜华额间神纹骤然发烫。
金光迸射间，黑袍人竟踉跄着后退："不可能......明明己经......""好孩子，你怎么在这儿？
"村长举着灯笼从树后转出，皱纹里堆满关切，"这是县里来的驱魔师，正帮咱们除妖呢。
"霜华指着土坑刚要开口，却见坑里躺着只死透的野猪。
襁褓变成捆发黑的麦秸，魔物消失无踪，只剩个驼背老道在咳嗽。
"定是魔气迷了心窍。
"村长冰凉的手拍在她肩头，"听说你今早去过后山？
"子夜·霜华家柴房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了张银网。
霜华蜷在干草堆里，盯着掌心被钥匙烙出的血痕。
母亲临睡前反常地给她灌了碗安神汤，此刻正房传来的啜泣声却格外清晰。
"二十年了......他们终究是找来了......""明日我就去把阵眼毁了......""你疯了！
当初抽仙骨时就该知道......"瓦罐碎裂声截断对话。
霜华摸向枕下藏着的青铜钥匙，突然听见后院传来牲畜惊叫。
她贴着墙根摸到猪圈，借着月光看见魔藤正缠住老母猪—那藤蔓上睁着无数血色眼珠，每只瞳孔里都映着她额间神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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