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失败的耳鸣是种尖锐的金属刮擦声。
我蜷缩在校医室隔帘后,新移植的人工耳蜗在颅骨上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
走廊传来拖把划过地砖的闷响,这声音经过电子耳蜗处理,变成类似指甲抓挠铁皮的失真频率。
"转学生?
"班主任的嘴唇涂着莓果色唇膏,张合时像两片正在融化的血痂。
我盯着她胸前晃动的工牌,余光扫过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
阳光正斜射在那个课桌上,灰尘在光柱里沉浮,像被冻结的雪。
铁质椅腿与地面摩擦的尖叫刺入耳蜗,我踉跄扶住讲台。
前排男生突然拍打篮球,鼓膜传来爆炸般的轰鸣。
冷汗浸透后背时,有人拽了拽我的校服下摆。
薄荷糖的凉意硌在掌心。
穿连帽卫衣的男生竖起素描本,炭笔涂鸦的助听器正在火焰中扭曲。
他苍白的手指在纸面游走:我叫程野,这里很吵?
我怔怔看着他耳廓后蜿蜒的疤痕,那形状像条钻入颅骨的蜈蚣。
他忽然掀起左袖口,腕间电子表屏幕闪烁:10:07分,该吃抗排斥药。
程野看到她的助听器指示灯在渗血。
暗红色光点顺着耳后皮肤滑入衣领,像枚逐渐熄灭的流星。
父亲说程氏医疗新研发的NX-7型耳蜗有23%排异率,此刻那抹血色正沿着她的校徽纹路蔓延成彼岸花瓣。
薄荷糖在她齿间碎裂的声响,经由骨传导震动我的颞骨。
这是心因性失聪后保留的唯一感知途径——当声波强到能撼动骨骼。
教导主任训斥声引发的空气震颤,此刻正顺着课桌腿爬上我的膝盖。
她在笔记本画满漩涡。
第37个漩涡中心写着"青雾巷117号",那是我家被焚毁的老宅地址。
当我想触碰那些晕开的墨迹时,她突然捂住右耳,人工耳蜗的金属外壳渗出淡黄组织液。
夕阳斜射进教室的17:23分,她的电子耳发出故障警报。
蜂鸣声激活我的创伤记忆:浓烟中母亲的手表警报也是这样响的。
等我冲开人群抱起她时,掌心的血己分不清是谁的。
医务室消毒灯管在高频闪烁。
她躺在诊疗床上,我用手语比划:疼痛有颜色吗?。
窗外樱花被夜风卷起,贴上她颤动的人工耳蜗,像给精密仪器别了枚温柔胸针。
"紫色。
"她突然开口,术后未愈的声带摩擦出锈迹斑斑的音节,"电流声是靛青,你的笔触是月白。
"程野的指尖在素描本扉页边缘停顿了3秒。
纸张被夜风吹得卷起,燃烧的助听器涂鸦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青蓝。
当他撕下这页纸时,纤维断裂声沿着颞骨传入内耳,像极十二年前母亲扯下窗帘布时的裂帛声。
医用胶带缠上第三圈时,林夕耳后的组织液渗了出来。
淡黄色液体晕染在炭笔绘制的火焰上,将燃烧的助听器浸泡成琥珀色。
程野突然发现,那些扭曲的金属部件与自己母亲葬礼上熔化的助听器残骸惊人相似——同样螺旋状变形的麦克风导管,同样爆裂的钛合金外壳。
"别动。
"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过诊断书边缘,纸质医嘱被林夕的血染出涟漪状纹路。
"建议远离高频声源及创伤相关刺激"的字样正在朱砂色里浮沉,仿佛溺水者最后的呼救。
樱花从窗外斜插进来,落在"远离"二字上,像给禁忌之词盖了枚温柔的封印。
林夕的睫毛颤动在他手背。
当第五滴血渗透纸背,诊断书上的病程描述开始晕染:"心因性失聪患者应避免接触......"后面的字迹被血水模糊成蜿蜒的溪流,流向素描纸边缘的日期——2009年3月17日,正是母亲忌日。
程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林夕人工耳蜗的金属外壳上扭曲变形,火光从记忆深处窜出:1997年的自己蜷缩在消防员臂弯,母亲烧焦的助听器滚落脚边,内芯裸露的电极线如同死去的蛇。
绷带打结的瞬间,林夕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激活了某种沉睡的骨传导频率。
程野听见自己的脉搏声与她的呼吸共振,在颅骨内奏出诡异的安魂曲。
血珠沿着纸缘滴落,在地砖上绽开成微型樱花。
程野盯着那抹猩红,想起主治医师的警告:"你的大脑在自我惩罚,每靠近声源一步,听觉神经就多一道裂痕。
"此刻裂痕正化作林夕耳后的血线,而他的手指仍在颤抖着抚平绷带褶皱。
樱花影里,诊断书上的"远离"己彻底蜕变成咒语般的赤红。
程野不知道,在林夕因疼痛而模糊的视野里,他染血的白衬衫与十二年前火场里消防员的银色防护服,正在视网膜上重叠成命运闭环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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