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财务系统页面,光标在“确认转账“的按钮上颤抖。
窗外飘着2023年的第一场雪,办公区暖气片发出嘶嘶的响动,像极了老家灶台烧柴火的声音。
十六万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天。
那时父亲用同样数额的积蓄盘下县城的建材店,全家人挤在漏风的铺面阁楼,母亲每晚数完钞票都要用塑料布把钱包裹三层。
现在这笔钱正躺在某位王姓客户的账户里,只要我按下指纹,它们就会像候鸟迁徙般飞向网贷平台的还款账户。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催收的第八通电话。
我望着屏报上女儿幼儿园毕业照,她戴着歪斜的学士帽笑出豁牙。
上周家长会老师隐晦提醒:“朵朵总说爸爸身上有酒味。
“这让我想起高考出分那天,班主任欲言又止的表情。
人生的重要时刻,我似乎永远在被提醒着失败。
指腹触到识别区的瞬间,财务室的门突然开了。
穿驼色大衣的女人抱着一摞票据站在逆光里,发梢沾着未化的雪粒。
这个身影与记忆重叠——2009年大学图书馆,林晓芸也是这样抱着考研资料撞进我的视线。
那年她总把热水袋让给我这个复读生,说兰州冬天能冻掉人的魂。
“陈主管,这份付款单需要您...“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慌忙缩回手指,显示器蓝光映在冷汗密布的额头。
这个新来的会计助理有双小鹿般的眼睛,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阿南时的视频通话。
2020年疫情封控期间,那个贵州姑娘在首播间里唱山歌,银饰在锁骨间晃成银河。
我抓起外套冲出大楼,寒风卷着雪片灌进领口。
街角711便利店的烤肠香气混合着童年记忆涌来——十西岁那年,我用奥数竞赛奖金给父亲买了条真皮腰带。
他摸着铜扣上的划痕说:“读书人该有读书人的样子。
“可当建材生意做到省城,他却把这句话改成了“撑死胆大的“。
霓虹灯在雪幕中晕染成血色。
我钻进常去的酒吧,威士忌灼烧喉管时,突然想起结婚时收的礼金。
2014年微信支付还没普及,林晓芸穿着租来的婚纱,在宾客登记簿上仔细核对每个红包。
那天晚上她数钱的样子,像极了阁楼里裹塑料布的母亲。
手机屏亮起陌生号码的短信:“陈先生,您女儿在儿童医院。
“雪水在鞋底咯吱作响,我踉跄着拦下出租车。
后视镜里,城市灯火如流动的银河,就像阿南首播间的虚拟礼物,也像财务系统里跳动的数字。
十六万能买多少条真皮腰带?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我笑出眼泪。
急诊室的白炽灯下,朵朵正在护士怀里抽泣。
她右手攥着半块摔碎的玉坠,那是我家祖传的和田玉,刻着“厚德载物“的篆文。
去年离婚诉讼时,林晓芸坚持要把它留给女儿。
“至少让孩子记得自己从哪来的。
“她当时这么说着,眼睛却看向窗外,那里有梧桐树的新芽正在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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