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砖缝里的光蒸笼掀开的瞬间,白色热气裹着麦香涌上天桥。
王小满踮脚把最后一笼菜包码上玻璃柜,不锈钢夹子碰到瓷盘发出清脆的响,惊醒了趴在收银台上打盹的父亲。
"小满,去看看巷口张爷爷。
"王建国揉着腰眼站起来,深蓝色围裙上沾着隔夜的面粉,"天凉了他总忘戴围巾,上回在菜市场摔的青还没消呢。
"案板上的面团还没揉完,小满的拇指腹还留着昨天剁葱花时蹭到的辛辣。
她解下围裙往父亲肩上一搭:"您盯着锅,我去去就来。
"西月的风卷着梧桐絮穿过骑楼,她跑过青石板路时,校服裙摆扫过墙角丛生的野蕨,叶片上的露水沾湿了裤脚。
张爷爷的老房子藏在巷子最深处,红砖墙被爬山虎啃出斑驳的绿痕。
木门虚掩着,里头传来瓷器碰撞的叮当声。
小满推门进去,正看见老人踮脚够碗柜顶层的搪瓷杯,枯瘦的手腕在空荡的袖口晃荡,像挂在枝头的老丝瓜。
"爷爷我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指尖触到杯壁时,发现老人掌心的温度比杯沿还凉。
八仙桌上摆着吃剩的白粥,配着半碟腌萝卜,瓷勺把上凝着干了的粥渍。
"您怎么又吃这个?
"小满从帆布包里掏出塑料袋,里头是刚蒸的菜包,韭菜鸡蛋馅的香味漫出来,"我爸说您要是再不好好吃饭,明天就亲自来给您开小灶。
"老人浑浊的眼睛弯成月牙:"你爸那炸酱面啊,能把屋顶掀了。
"他颤巍巍拆开塑料袋,热气扑上布满老年斑的脸,"小满啊,听说巷口的梧桐树要砍了?
"小满正蹲在地上擦溅到鞋面的粥汤,手指顿了顿。
最近社区贴出公告,说这片老街区要改造,百年梧桐要移栽,青砖房要推倒建新公寓。
她上周帮李叔往三轮车上搬蜂窝煤时,听见他跟父亲叹气,说这巷子的砖都是民国时的老物件,拆了实在可惜。
"不知道呢。
"小满把湿纸巾塞进老人手里,抬头看见东墙根渗水的痕迹又扩大了,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头的红砖,砖缝里竟钻出几簇嫩绿的野草,"爷爷,您这墙该补补了,下雨天漏得厉害吧?
"老人没接话,盯着菜包上捏成小花的褶皱发呆。
小满知道他又想起去世的老伴——张奶奶最会蒸这种花式菜包,去年冬至前还教她折过麦穗形状的蒸饺。
那时老两口总在傍晚牵着手遛弯,张奶奶的毛线帽上落着梧桐絮,像顶着朵白云。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拆迁办的人来了,说要量咱们店的面积。
"小满心里一紧,早餐店的铁皮顶还是父亲十年前亲手搭的,门前的青石板磨得发亮,每道裂缝里都嵌着他们父女俩的晨霜。
"爷爷,我得回店里了。
"她把保温壶往老人手边推了推,"下午放学我带石膏粉来,帮您把墙补补。
"走到门口又折返,从校服领口扯下粉色围巾塞到老人怀里,毛线穗子扫过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戴着,别学梧桐絮到处飘。
"跑出巷子时,阳光正爬上骑楼的雕花檐角。
拆迁办的面包车停在早餐店门口,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跟父亲比划,卷尺在晨光里拉出银亮的线。
王建国看见女儿跑过来,黝黑的脸上挤出笑容,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给她攒的高考复习资料——边角都卷了边的《古文观止》。
"小姑娘读书辛苦吧?
"其中一个男人转头跟小满搭话,皮鞋尖碾过地上的菜包碎屑,"以后住新楼房,上学就不用爬坡了。
"小满没吭声,弯腰捡起被踩脏的菜包。
面皮上的褶皱还留着张爷爷指尖的温度,她突然想起老墙上的砖缝,想起那些在阴湿里倔强生长的野草。
梧桐树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树影落在拆迁公告的红章上,像谁不小心泼了片墨迹。
案板上的面团还在等着,面盆边沿结着层薄薄的面壳。
小满洗干净手,掌心的温度慢慢捂热了面团。
父亲还在跟拆迁办的人解释,说早餐店的铁皮顶虽然旧,但漏雨时拿塑料布一盖就好。
她突然觉得,那些被岁月磨出包浆的老物件,就像砖缝里的野草,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藏着说不出来的韧性。
第一笼新蒸的菜包又冒起热气,这次她特意在褶皱里捏了片梧桐叶的形状。
蒸汽朦胧中,她看见张爷爷正往巷口走,粉色围巾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朵开在春天里的花。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