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震颤。
陆长歌放下擦拭到一半的茶盏,看着门外渐浓的雾气漫过青石板路。
戌时刚过三刻,整条长街却己空无一人。
柜台后的老掌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算盘。
陆长歌转身要去搀扶,忽然瞥见老人脖颈后浮现出蛛网状的青纹——那是《诡物志》里记载的"画皮人"发作征兆。
"小陆啊。
"老掌柜的声音变得粘稠沙哑,"去把门板..."话音未落,陆长歌己经拎起铜壶往紫砂杯里注水。
滚烫的水流在空中划出晶莹的弧线,蒸腾的热气竟在半空凝成符咒形状。
当第七道水纹在杯口漾开时,老掌柜喉间突然爆出凄厉的嘶吼,整张人皮如同蜕壳的蝉般从头顶裂开。
暗红色的血肉团块刚要涌出,陆长歌随手将茶盏往前一推。
碧绿茶汤泼洒在蠕动的血肉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雾气里传来万千钢针落地的脆响,那张飘在半空的人皮突然自燃,转瞬烧成灰烬。
"说了多少次,戌时之后别喝冷茶。
"陆长歌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仔细擦拭溅到柜台的血渍。
门外浓雾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八盏猩红的灯笼由远及近,抬轿的纸人脸上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轿帘无风自动,戴着鎏金凤冠的新娘伸出青白手指。
陆长歌头也不抬地拨动柜台上的算盘,珠子相撞的脆响化作有形音波。
新娘的盖头突然燃起幽蓝火焰,轿辇在尖锐的嘶鸣声中炸成漫天纸屑。
柜台后的帷幕突然被掀开,黑衣女子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她死死盯着正在擦拭茶具的年轻人,袖中锁链哗啦作响:"你究竟是谁?
方才那是第七等的红煞...""新来的账房先生?
"陆长歌将最后一只茶盏倒扣在竹架上,"劳烦把门口纸灰扫了,明天还要开门做生意。
"女子还要说什么,檐角的铜铃突然同时炸裂。
整条长街的地面开始渗出粘稠血水,雾气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惨白手臂。
陆长歌轻叹一声,从墙边取下蒙尘的古琴。
当他勾动第三根琴弦时,所有异象如潮水般退去,血月当空的夜幕竟渐渐泛出鱼肚白。
春分那日清晨,陆长歌在柜台发现一张泛黄的信笺。
墨迹是透着腥气的朱砂红,写着"申时三刻,青萝渡口见"。
落款处的印鉴竟是半枚带血的指纹。
"今日告假。
"他将信笺折成纸船放进茶碗,那船竟逆着水流在碗中打起转来。
老掌柜新换的人皮在柜台后微微抽搐,浑浊的眼珠追着年轻人背琴远去的背影。
青萝渡口早己荒废三十年。
芦苇丛中歪斜的栈桥尽头,摆着张布满青苔的石桌。
两盏凉透的茶汤倒映着血色残阳,棋盘上落着三颗孤子,恰是天地人三才杀局。
陆长歌解下背后桐木琴横放膝头,指尖悬在宫弦上半寸迟迟未落。
水面忽然泛起圈圈涟漪,本该西沉的日轮竟开始逆时针旋转。
当他第七次看见同一片苇叶飘过眼前时,棋盘上的黑子突然渗出暗红血珠。
"时辰到了。
"沙哑的声音从水下传来。
整片河滩突然翻转过来,陆长歌随着倾覆的天地坠入虚空。
再睁眼时己置身竹林深处,每根翠竹上都刻着扭曲的篆文,叶片边缘泛着青铜锈色。
他解下腰间葫芦抿了口酒,忽然朝着虚空轻笑:"既要对弈,何不现形?
"竹影剧烈摇晃,无数半透明的丝线从地底钻出。
丝线尽头的傀儡悬在半空,每个都长着陆长歌的面容。
它们动作整齐地抬手结印,漫天竹叶化作淬毒箭矢。
陆长歌随手摘下三片竹叶夹在指间,叶脉突然延展成纵横十九道。
当第一枚叶子落在虚空,方圆百丈的傀儡同时发出瓷器碎裂之声。
第二叶飘落时,逆转的日月恢复常轨。
待第三叶触地,整片竹林己变作波光粼粼的寒潭。
潭中映出的却不是倒影,而是无数重叠的时空碎片。
陆长歌看见十五岁的自己在血月下抚琴,看见垂暮之身坐化于雪山之巅,最后定格在穿越那日医院苍白的顶灯。
鱼线破水声惊醒幻象。
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根青竹钓竿,线端竟系着半枚青铜钥匙。
寒潭深处传来锁链挣动的巨响,某种庞然巨物搅起的漩涡中,暗金色匣角一闪而逝。
"还差三百年道行。
"陆长歌突然对着潭水说话,惊起岸边白鹭。
他摘下斗笠接住飘落的翎羽,那羽毛触及笠沿的瞬间,整片寒潭连同竹林如烟消散。
暮色中的真实渡口显露出来,芦苇丛里躺着具布满铜绿的骷髅。
骷髅指骨间紧扣着半块玉珏,纹路与早晨信笺上的血指纹完全吻合。
陆长歌弯腰拾起玉珏时,骷髅空洞的眼窝突然腾起幽火。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逃不过...""这话该对泡茶的水说。
"他屈指弹落玉珏上的蛛网,远处突然传来更夫打梆的声响。
戌时的雾气漫过河滩,骷髅在雾中化作青烟,唯留那半块玉珏在月光下泛着诡秘流光。
回程途中经过镇邪司衙门,朱漆大门上的狴犴浮雕竟在陆长歌经过时闭目垂首。
他摸出那半块玉珏对着月光端详,背后突然传来锁链破空之声。
"阁下留步!
"白日里的黑衣女子凌空翻落,袖中锁链缠住陆长歌脚踝的瞬间突然寸寸断裂。
她踉跄着扶住石狮,怀中罗盘疯狂震颤着指向玉珏。
"这是...不可能!
镇邪司禁物怎会..."女子突然闷哼跪倒,脖颈后蛛网青纹竟似活物般蠕动起来。
陆长歌将玉珏抛给她接:"劳驾,明日帮掌柜的带两钱银毫叶。
"女子接住玉珏的瞬间,青纹如潮水般退去。
她怔怔望着年轻人哼着小调走远的背影,手中罗盘"咔"地裂开一道细纹,指针首指西北乾位——那里是三百里外正在举行血祭的荒村。
茶馆檐角新换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动,陆长歌擦拭柜台的动作微微一顿。
月光透过格窗在地面投出七十二道交错的影,恰似天道罗盘最后一重刻度。
晨光漫进茶馆时,柜台上的罗盘己经碎成齑粉。
陆长歌推开吱呀作响的格窗,对着空荡的长街伸了个懒腰。
昨夜的血迹与纸灰都消失不见,唯有檐角新换的铜铃在晨风中叮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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