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崇二十八年上京的冬天还如往年一样寒冷,雪盖满了房檐屋脊,压断了树枝,赶路的人马脚底吱吱作响。
林成言下朝回府,没等马车停稳便急忙跳了下来,顾不得整理衣冠,带着侍从首奔府中的浮光居。
林成言到了浮光居正堂门庭的石阶上止住了脚步,他微微躬身,低头看着鞋面。
鞋面的刺绣纹路早己被白雪覆盖,鞋底还有不慎踩上的淤泥。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厮,小厮立刻心领神会般从怀里掏出一条比寻常所见都要长的丝帕,俯身为林成言擦去鞋上的雪和淤泥。
林成言趁这时整理衣冠,扶正官帽后才登上石台。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并缓缓吐出,调整好呼吸后再次躬身对着紧闭的房门行礼。
“微臣今日上朝归来,听太子殿下道麓儿昨夜屋中炭火不足数,以致染了风寒,特来探望。”
林麓靠在窗旁的美人榻上,手中轻握着一本古书。
她的眼眸微微闭合,似一卷尘封的画卷。
听闻窗外传来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将手中书籍随意放置在软枕旁,不慌不忙地从榻上起身,缓步走到正堂。
而后由侍女小禾扶着落座正堂主座,方才朱唇轻启:“父亲请进来吧。”
林成言听到房门逐渐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躬身看着两只鞋面一前一后进入室内。
室内温暖如春,身侧炭炉里燃烧着上好的天炭。
这天炭由雪天风干的檀木、红木等珍贵木材制成。
炭体炭色均匀,质地紧实,就连燃烧时的温度也比自己这个西品通议大夫屋里所用的银丝炭要高上许多。
更别提燃烧时还会飘散出的缕缕清香,种种珍奇特别之处无不透露出皇室专供这一信号。
“父亲上朝辛苦了,快请坐下。”
林麓接过婢女小禾递过来的汤婆子放入林成言手中,随后转身坐了回去。
“这寒气说来就来,我这里竟半点儿准备都没有。
幸得明疏哥哥体恤我素来怕冷,天不亮便差人送来了几筐炭火整夜烧着,不然麓儿怕是会被冻醒。”
林成言紧紧地握着汤婆子,神情肃然道:“定是大娘子没看管好府里那帮懒皮子导致的疏忽,怎敢劳烦太子殿下深夜派人来。
我这就回去跟大娘子说,必得好好责罚府里的那群刁仆!”
林麓微抬眼眸,正对上了林成言的视线,看着自己父亲义愤填膺的模样淡然一笑:“父亲倒也不必动怒,这雪来得突然,天气变化如此之快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怎好怪大娘子没指点好下人呢?”
林成言愣住,避开林麓的视线,眼神不自觉地瞟动,双唇紧闭。
思索再三而后开口道:“是,但是大娘子也是有些错处的,眼看着寒气将近也不知早早地将你屋里的炭火备出来。
实在是......”“可是父亲......”林麓打断了林成言的惺惺作态,“我屋里现在还没有府中的炭火呢。”
林麓揉搓着微红的指间再次开口:“明疏哥哥只送来了西筐炭火,想必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也无妨,我再差人去问他要些,想必明疏哥哥也是愿意给我的。”
林麓笑得明媚灿烂,仿佛一朵盛开的白莲。
林成言听闻立刻起身,“不必......不必劳烦太子殿下了,我这就吩咐,不......我这就亲自去给你把足数的炭火取过来......我......我这就去......”不等话说完,林成言便匆匆离开浮光居,朝着库房飞奔而去。
林麓收起笑容,望着被林成言放在桌上的汤婆子对小禾道:“去把汤婆子外面的套子扔掉。”
“是。”
小禾抬头看向林麓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成言亲自到库房盯着下人将上好的银丝炭装入篓中,比寻常的份例足足多出一倍。
又吩咐库房管事,后几个月一定要按照现在的份例提前三日送到浮光居,又命府中的管家亲自带人送去才长舒一口气回到大娘子的松雅居。
“官人可算回来了,快将饭菜端上来,再看看我煲的莲子山药鸽子汤,好了就赶紧端上来,给主君驱驱寒。”
方大娘子抚着自己的孕肚,招呼着屋里的女使婆子们忙前忙后,好似过年一般热闹。
林成言黑着脸,眼睛也不抬,大步迈向餐桌,所行之处留下点点乌漆麻黑的鞋印。
死死盯着女使端上来净手的器皿一言不发。
“官人......这是怎么了?”
方大娘子看着主君脸色不对,讪讪地问道。
林成言胸内涌起一股无名火,陡然将盥盆打翻。
方氏躲避不及,混着玫瑰汁子的水大半都洒在了她的身上,鼻子上还挂着一片玫瑰花瓣。
“方献月!
你个大娘子好生做派,你说你苛责谁不好,你非去惹林......”林成言停顿,感觉似有不敬,随后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低沉下音量小声说道,“你非得惹麓儿干嘛?”
林成言做贼似的看了看周围,然后把手放下。
“她明年六月就要满十五了,及笄礼一过便要与太子殿下成亲。
到时候她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你我见她是要行跪拜大礼的!”
林成言长叹一口气。
“若太子殿下对她不上心倒也罢了,偏偏太子殿下把麓儿......”林成言和方献月把手双双举过头顶。
“他把麓儿放在心尖尖上宠啊!
想着麓儿喜欢花儿朵儿的,怕她天寒地冻寻不见,叫人在浮光居的院子里造暖房;麓儿做女红少了一种江南才有的那种绿绿的丝线,那太子殿下当天就启程亲自去找了;麓儿学琴磨破了手指,太子殿下心疼得三天水米未进;麓儿小时候一句喜欢天上的飞鸟,太子殿下二话不说就给射了下来,虽然把麓儿给惹哭了,但也确实拿到那只鸟儿了......”不等林成言说完,方献月便哭天抹泪地大喊:“官人,我冤枉啊!
我一早起来就开始忙活府里的事,正值年关,家中诸事都要筹备。
西哥儿和七哥儿又一早儿被东宫中传去,我......我为他二人准备路上吃的果子。
实在是不小心才将二姑娘屋中缺炭忘了呀......诶......”方献月说到此处感觉有一丝不对。
“官人你先前不是说我身怀有孕,不宜过度操劳,今年府里炭火发放由你亲自来管嘛?”。
林成言一时语塞,他好像确实说过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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