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萝是下坡村有名的灾星,不光别人说,她阿娘说,连她自己都深以为然。
在她六岁以前,是没有这个名号的。
那时候,她阿爹魁梧有力,种得一手好田,农闲还能去附近的落霞山采药,偶尔带回个野兔山鸡,能让一家人高兴好几天。
她阿娘说话柔声细语,种菜烧汤不在话下,还是这下坡村少有的能识几个字的女人。
弟弟阿宝长到快3岁时,双眼灵动,面粉齿白,就是个头总长不过同龄人。
这便成了阿萝的一桩心病。
她听人说,多跑动能长个头,就每日带着阿宝进一趟落霞山。
落霞山不大不小,出了她家的木栅栏开始算,不到两炷香的工夫就能到山脚下。
每日清晨,黎萝牵了阿宝进山,半天下来,柴捡够一捆,阿宝也遛够一圈,还能绕到山腰的山神庙拜一拜。
只是这阿宝还是不见长。
吴阿香嘲笑她异想天开,黎萝却仍想坚持坚持。
那些天她迷上了去山里认药材,总以为假以时日自己就能像阿爹一样,身背药材,手拎野兔,所到之处,无人不称赞。
所以那日阿宝赖在床上哼咛着不想进山,被她一通教育,说幼时不努力,个头不见长,只能被人认成小女娘,长大了讨不到媳妇。
阿宝还不知道啥是讨媳妇,但最讨厌别人说他是个小女娘,于是一骨碌爬起来,眼神坚定地牵住了她的手。
结果,当天阿宝就丢在了山里。
下坡村方圆十里,几辈人都没见过猛兽。
这年头,街上的乞儿遍地,拍花子的没谁会费这个腿脚进山。
黎家三口从春找到夏,从夏找到秋,又从秋找到冬,阿宝还是不见踪影。
那一天大雪纷飞,阿爹天不亮就进山寻人。
那时阿娘己经病了,连夜的梦魇。
一会儿哭着阿宝在这儿,一会儿又看到阿宝在那儿。
黎萝和她从东屋榻上隔窗看着,黎阿爹的身影慢慢变小,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从此,他就没再回来。
黎萝也就成了村里有名的灾星。
起先听到这个名号时,她哭过,还同吴阿香打过架。
后来也习惯了。
每每看到阿娘打骂她过后,病情有所好转,她还有点如释重负。
如此又过了六七年,黎萝己经能学着阿娘种一手好菜,也学着阿爹去种田插秧,偶尔还能进山采药。
在这村里却举步维艰,与吴阿香之间也到了天无二日的地步。
那时,吴阿香的阿爹吴老什长己经故去,赘婿刘狗儿如愿接任了什长的位置,对着吴阿香也没了好脸色。
可这吴阿香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天天借着“官威”同黎萝过不去。
有一次,她听说黎萝在山里捡了只兔子回来,竟摆出什长夫人的架子让她交“税”,最后仗着体型优势强夺走了兔子,反手扔给自家的狗吃。
黎萝恨不能当场拎出柴刀来劈死她。
黎萝没胆劈死她,于是又害死自己的阿娘。
吴阿香有个弟弟吴阿牛,小时候生得人高马大,吴阿香没少拿他来磕碜阿宝。
后来阿宝不见了,吴阿牛不知怎的,也疯了。
起初只是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后来就开始打人。
为了他,吴老什长临死都闭不了眼,逼着吴阿香发誓要照顾他一辈子。
吴阿香也算尽心,可架不住吴阿牛总是发病打人。
自打她那赘婿刘狗儿开始村里村外地找人鬼混,吴阿香总觉得是吴阿牛的错——就是他隔三差五打得自己鼻青脸肿,男人才厌弃她,于是就把脱手吴阿牛的算盘打到了黎萝身上。
黎萝的阿娘虽一首厌恶她这个女儿,可事到临头死活不吐口。
吴阿香便撺掇吴阿牛硬上手。
吴阿牛却是个痴的,到了黎家院子里,别的心思没生出来,反认为黎家院子里埋了死人,扛起锄头掘了个半人高的深坑。
黎萝只是想锁了门防他进屋伤了阿娘,自己则去找吴阿香理论,逼着她赶紧带走他。
没想到铜锁映着阳光一晃,吴阿牛突然就疯魔了。
黎萝被他掐住脖子,不能呼吸的那一刻,也想过不如死了了事。
万念俱灰间,偏偏又想到了病床上的阿娘,和不知流落到哪的阿宝,她伸手一挣,就摸到了压稻草的青石。
一石头下去,吴阿牛倒地,卧床不起。
她们家也惹上了官司。
刘狗儿说打伤了吴家人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虽然平时他也不曾把他们放进眼里。
德高望重的乡老沉默不语,吴氏族人推波助澜,生生把她们娘俩逼到绝地。
黎萝想了两日,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想着只要她认命嫁了吴阿牛,侍候他一辈子,这个事就算了了。
说不定自己的灾星命格还能妨死吴阿香还有那些坏人,也算给自家报了仇。
她阿娘估计也是看出她生了这个念头,二话没说就寻了死。
那天,黎萝谎称出门买药,其实就是去吴家卖掉自己。
己经风瘫在床的秦氏在床头挂了布环,又把布环在脖子里套了两圈,用手死死抓住床沿,就这样活活勒死了自己。
黎萝到家时,她身子己经硬了。
黎萝用了好大劲儿才掰开她的手掌,手掌下方的床沿上,有一个血画的小人。
那小人手脚舒展,抬起的双腿正奋力向前。
记得小时候,阿娘曾在沙地上画过这样的小人,旁边还写了字,指给她和阿宝看。
“囡囡、阿宝你们看,这就是‘跑’,跑向远处的跑。”
她阿娘或许想着,没了她这个累赘,黎萝能跑。
可黎萝却没有跑。
在秦氏头七那天,她嚯嚯嚯地磨了刀,准备和吴家同归于尽。
只是紧要关头,郝嫂子的一番说辞拦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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