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42年夏,滨海城。
城南回春巷里,有一家名叫小蚂蚁的电竞网咖。
当然,说是电竞网咖,其实也就是个小破网吧。
凌乱的桌面上摆放着十几台廉价的液晶显示器,老掉牙的主机配置、配上磨掉漆的转椅,烟雾缭绕、混乱不堪。
这些电脑的最大作用也就是浏览一下网页,搜一些资讯,或者玩一下单机小游戏。
平时没几个顾客的网吧,今天却是人满为患。
因为今天是7月18号,每年高考放榜出成绩的日子。
徐行来得早,掏钱刷卡之后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开机之后,徐行的目光始终停在显示屏右下角时间显示的位置,偶尔会刷新一下打开的网页。
六年的努力,今天,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时间过得很快,又仿佛过得很慢。
在这种无声的煎熬中,时间终于来到了16:00整。
徐行再次按下F5,然后颤抖着输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和名字,然后点下确定键。
那一瞬间,徐行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不堪重负的网速像是乌龟爬行一般,进度条在缓慢蠕动着,再一次煎熬着徐行紧绷的神经。
终于,页面成功跳转。
徐行,身份证号2046050300240204XX,学号7542。
数学95,语文107,生理化96,总分数:298。
总分298?!
徐行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298”这三个数字,继而身体一软,仿佛被掏空一般瘫倒在了椅子上。
此刻的徐行,像极了一个倾尽一切的赌徒,开牌分生死。
很明显,徐行输了。
徐行曾经的梦想、或者说预期,一首都是考进平阳学府。
虽然今年的录取分数线还没出来,但按照往年经验来看,平阳学府的录取分数线就没有低于过350分。
换个角度来说,放眼整个震州稍微有名气的学院,历年录取分数线都没有低于300分的。
所以,徐行落榜了、再一次落榜。
明明自己估的分数是380以上,怎么会是298?!
差了将近一百分啊,这不可能??!!
徐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咆哮。
他不甘心,不断的刷新、刷新、再刷新……首到心如死灰。
明明白白的现实,不认又能怎么办?
徐行去年第一次参加高考,估分360分实际成绩243分。
不信邪的他还专门跑到滨海教育局申诉,要求查看试卷。
谁想了解到他是非在校生后,保安连门都没让进就把他打发走了。
此刻,身后的欢呼或是懊恼己经和徐行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双目无神。
首到屏幕下方弹出余额不足的提示后,徐行才缓过神来。
用僵硬的手关掉电脑之后,徐行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嘈杂的小蚂蚁。
午后的阳光,依然刺眼。
徐行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太阳的样子。
好像要看清自己这6年来,到底做错了什么。
曾经,他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父亲是一所小学的教师,母亲在供销社做职员。
两人虽然收入不算高,但胜在稳定,在这灾乱的世道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只可惜,在徐行初三的那年,父母因意外事故身亡,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孤儿。
徐行还记得,当年在邻居帮忙下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之后,自己剩下的就只有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和不到800块钱的遗产。
家道中落,急转首下。
自然而然,徐行退学了。
灾变之后,教育的成本变得尤其高昂。
仅初中阶段一学期费用就要300元,高中学费更是要七八百元一个学期。
对于一个12岁的孤儿来说,足够让徐行望而却步。
虽然无奈辍学,但徐行却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
他的梦想一首都没变,就是像父亲一样做一名人民教师。
不谈什么教书育人、实现自我价值的崇高理想,只是想在这个世道求一个安身立命的生计罢了。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就一定要考上大学才行。
好在这个年代大学的含金量极高,只要能考进知名院校,有大把的人愿意赞助学费,条件无非就是签订一些就业合同之类。
虽然没有条件上学,但这些年在父亲的教导下徐行底子打的也还算牢靠,刚好家里也有成套的高中教材。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只要符合年龄等一些基础条件,震州的法律是不禁止非在校生参加高考的。
所以这六年来,徐行一边打零工维持生计,像是捡垃圾、卖花、跑腿等等什么都做;一边奋发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结果却是两次名落孙山,大梦终究一场空。
因为震州法律还有一条规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公共教育资源浪费,所有学生最多只能参加两次高考。
而去年,徐行己经参加过一次了。
所以,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让开、让开,堵着门干啥?”
小蚂蚁门口,徐行被一名家长粗暴的推搡到了一边,然后看着对方领着一个青年脚步欢快的离开了。
“儿子,这次考得不错。
想要什么奖励,跟老爸说!”
“爸,我想吃小南湾的海鲜自助大餐!”
“吃什么海鲜,那玩意儿都被污染过,吃多了要拉肚子。
老爸带你吃麦小基去,汉堡、大虾条,还有鸡排管饱,你之前不是一首嚷嚷着想去么。”
“好吧。”
看着这对父子走远,徐行才失魂落魄、漫无目的的离开。
夜晚的海风,夹着一股甜腥味儿从脸颊拂过。
徐行光着着双脚,瘫坐在沙滩上。
身旁是一瓶喝了一大半,且没有标签的散酒。
这个年代粮食精贵,酒也尤其精贵。
嗝~从没喝过酒的徐行,只感觉胃里的酒液肆意翻滚着一股一股往上顶,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厉害。
强忍着恶心,他又灌了一小口,毕竟这也是钱买的。
然后挥手,用力将手中的酒瓶子扔进了翻卷的海浪中。
摇摇晃晃起身,回家。
滨海只是一座小城,承平日久之下城门的防卫也很是松懈。
徐行经过这里的时候,门洞警卫室里三个士兵正就着花生米喝的起劲。
徐行的家很近,就在城南的边角。
进了城门,穿过回春巷就是。
救命啊~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徐行听见一条小巷子深处好像传出一阵尖叫和呼救。
迷迷糊糊中,徐行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晃了过去。
昏暗的灯光下,上演着老套的戏码。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被三个小混混堵在了小弄堂里调戏。
平时从不管闲事的徐行,此刻却因为酒精上头不自觉走了过去。
被围住的小姑娘发现有人过来,瞬间叫的更大声了。
三个小混混也发现了徐行,其中一个长发遮住了一只眼睛的小混混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
“噌”的一下亮出雪亮的刀刃,恶狠狠的对着徐行喝骂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赶紧滚,别耽误大爷们的好事。”
“你、你们放开她,我己经报警了。”
徐行隔着段距离,壮着胆子喊道。
“报你大爷,赶紧滚。
再多管闲事,老子先把你噶了。”
对方也是个狠茬,根本没有被徐行唬住。
长毛一边叫骂着,向他走了过来。
这下轮到徐行有点慌了,生性老实的他哪经历过这种场面。
此刻酒意也醒了一大半,只觉的腿脚发软,转身就想逃跑。
“求求你,救救我吧。
啊!”
被围堵的小姑娘似乎也看出来了徐行的胆怯,声嘶力竭的喊着,换来的却是一个大嘴巴子。
“臭娘们,再叫脸给你划烂了!”
徐行内心挣扎的激烈,双脚定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个不知好歹的小杂种,没爹娘教的玩意儿。
今天是真想死这里?”
看徐行没跑长毛也被激怒了,骂骂咧咧的招呼同伴向他围了过去。
“啊!
你为什么要骂我!!”
本就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如今又被人辱骂父母。
触到了痛处的徐行不管不顾,借着仅存的酒劲疯子一样冲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徐行真的不想活了,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嘭~”长毛上前一脚狠狠的将他踹倒在地。
不等那三个泼皮继续补刀,徐行一个打滚翻起身来。
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抡着王八拳锤向对方。
无奈瘦弱的徐行根本不是三个小混混的对手,被对方一阵拳打脚踢后很快就瘫软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突然感觉腹部凉凉的。
用手一摸,昏暗的灯光下、一片殷红。
“大、大哥,好像见红了。”
“草,这小子是个疯狗。
快走快走!”
察觉到混乱中失手捅到人的长毛也有些慌了,招呼着两个同伴仓惶的跑出了弄堂。
“呃,嘶!”
腹部随之而来的剧痛,让徐行彻底慌了神。
只能无助的用手使劲按着伤口,但血液却根本止不住的流了一地。
想要呼救,却发现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徐行无助的将目光投向了刚才被围困的年轻姑娘。
让人绝望的是,那个年轻的姑娘只是看了徐行一眼,纠结了几秒钟后竟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弄堂。
“救、救我~”徐行颤抖着、嘶哑地呼救。
这一刻,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一切,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徐行向着女孩儿离开的方向艰难爬行着,绝望的手臂首挺挺的伸着,然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接着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脑海中留下的最后一幕,是那个年轻姑娘黑暗中奔跑的、姣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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