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月光像一把银梳,细细理着药圃里鬼面萝的藤蔓。
我蹲在潮湿的泥地上,看那些暗紫色的卷须在夜露中缓慢舒展。
指尖抚过新绽的花苞时,叶片背面突然渗出粘稠的汁液,在青砖上蜿蜒出"丙申"字样的轮廓——这己是本月第七次出现。
"又在看这些脏东西?
"师姐的赤练蛇蛊从梁上游下,冰凉的鳞片擦过我后颈。
她鸦青色裙摆扫过石阶,那些毒液腐蚀出的字迹立刻蒸腾起青烟:"师父让你寅时三刻去寒潭采露,可没让你在这里摆弄这些邪物。
"我数着她发间新添的骨簪,上月试炼失控的碧鳞蛊毒牙正泛着幽蓝。
当她的影子完全笼住我时,寒潭方向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惊得满圃鬼面萝瞬间蜷缩成球。
"栖霞峰的云辇辰时到。
"师姐抛来块冰玉匣,内里银霜草叶脉间凝着细小的星图,"师父要你亲自去迎。
"辰时的雾气还未散尽,青铜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己震落松针。
十二尊人形傀儡抬着玉辇踏破山门结界,关节处镶嵌的活蛊正渗出猩红黏液。
为首的蓝袍修士掷来玄铁镣铐,锁链碰撞声惊起寒潭底的长啸。
"试药者需赤足踏过九重蛊阵。
"他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青铜器,"若撑过三炷香..."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青铜铃,那铃身上的饕餮纹与师父密室里的镇魂铃如出一辙。
当第一缕紫雾缠上脚踝时,腕间旧疤突然灼痛——那是三年前试炼千机蛊留下的。
青紫色毒斑在皮肤下游走,渐渐凝成北斗七星的图案。
雾中忽然浮现出栖霞峰的丹房。
五岁的我蜷缩在青铜鼎旁,看那些穿月白袍的修士将蛊虫塞进童男童女口中。
有个眉心带疤的女童突然抓住我的脚踝,她后背被剖开的伤口里,一截嫩绿的枝条正在抽芽。
"愣着作甚!
"蓝袍修士的暴喝将幻象撕碎。
我踉跄着踏进第二重蛊阵,足底传来的剧痛像是踩在烧红的铁蒺藜上。
雾气凝成的蛊虫扑向面门时,腕间银镯突然脱手,将为首的毒蛊钉死在阵眼处。
"你们养出的药人倒是长本事了。
"修士的嗤笑被破空声斩断。
师父的竹杖洞穿云辇帷幔,冰玉匣中飞出的银霜草冻结了大半毒雾。
他灰袍上沾着夜露,咳出的血珠在晨光中凝成冰晶,叮叮当当落进我脚边的血洼。
阵眼突然裂开缝隙,未死的蛊虫在冰面下蠕动,拼出个残缺的"叛"字。
蓝袍修士撕开衣襟,心口嵌着的半枚青铜铃嗡嗡作响:"你以为她真是..."竹杖贯穿咽喉的刹那,飞溅的血凝成冰箭,将未尽的话钉死在结界上。
我俯身拾起染血的青铜碎片,边缘纹路与腕间银镯严丝合缝。
寒潭方向传来锁链崩裂的轰鸣,赤尾鲛人的长尾扫过天穹,剥落的鳞片在空中化作血雨。
酉时的残阳将藏书阁木纹染成琥珀色。
我蜷在《蛊器考》堆积的阴影里,看掌心血迹在羊皮卷上晕开。
泛黄的"丙申年霜降"字迹突然扭曲,浮现出陌生的批注:"圣女剖脊饲蛊,血尽而天道崩。
"阁楼梁柱忽然震颤,赤尾鲛人的长啸穿透三重结界。
当我冲到寒潭时,师父正将半枚青铜铃投入沸腾的潭水。
铃身化开的金雾被鲛人疯狂吞食,它额间浮现的仙纹在暮色中流转,与我胎记的形状分毫不差。
"此物名唤因果铃。
"师父的竹杖点在我眉心,寒意刺入识海,"你三岁那年高烧,全靠它镇住反噬的蛊毒。
"剧痛中浮现的画面令我窒息:十二尊青铜蛊人围着祭坛跳傩戏,银刀剖开我后背时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流淌星屑的金色汁液。
师父咳出的血珠凝成凤凰虚影,掠过水面时困龙锁应声而断,重获自由的鲛人突然转头望来——它苍白的脸颊上,竟生着与蓝袍修士相同的泪痣。
"明日启程去栖霞峰。
"老者将青铜碎片按进我掌心,裂纹如宿命在皮肤上蜿蜒,"有些因果,该你自己斩断。
"潭水映出我的倒影,那些青紫色毒斑正爬满脖颈。
鲛人发出婴啼般的哀鸣,褪去鳞片的肌肤在月光下逐渐透明,露出底下与我如出一辙的眉眼。
夜风卷起血色鳞片,每一片都刻着小小的"丙申",像无数未睁开的眼睛凝视着这场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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