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裹挟着碎石砸在铁皮屋顶上，苏暖踮脚将搪瓷脸盆举过头顶。
雨水顺着瓦片缺口淌进她的后颈，在泛黄的教案本上洇出深褐色水痕。
"苏老师！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来半块砖头，"我们把桌子垫高些吧？
"苏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教室里七歪八扭的课桌椅。
竹篾编的窗户被狂风吹得啪啪作响，墙角青苔在潮湿空气里疯狂滋长。
她接过砖头垫在讲台腿下，泥水立刻浸透了帆布鞋。
"囡囡去帮大家收作业本。
"她将最后一块塑料布钉上窗框，"等雨停了，老师带你们去摘野莓。
"惊雷劈开天际时，苏暖正跪在地上擦拭被雨水打湿的铅笔盒。
金属徽章从褪色书包里滑出来，在煤油灯下泛着暗哑的光。
那是父亲留下的军徽，边缘磨得发亮，五角星中央还嵌着1998年的弹片划痕。
突然，犬吠声刺破雨幕。
"苏老师！
有车灯！
"守在门口的孩子扒着门框喊，"是那种会发光的黑车子！
"泥浆飞溅的声音由远及近，两道雪白的光柱刺穿雨帘。
苏暖攥紧军徽起身，看见雨幕中走来一道挺拔的身影。
男人黑色风衣被山风鼓动，军用皮靴碾碎水洼里的月光，战术手表在腕间泛着冷光。
"苏暖。
"他的声音像浸过冰泉的磐石，"你父亲苏明远少校，是我的战友。
"军徽的尖角刺进掌心，苏暖退后半步撞翻搪瓷盆。
积水漫过脚背，她望着男人从内袋取出的深蓝色勋章——和父亲遗物盒里那枚一模一样，边缘镌刻着相同的编号。
"十年来我每周收到你的成绩单。
"男人将勋章放在摇晃的讲台上，"从省重点高中的全优生，到放弃保研名额来支教。
苏暖，你父亲用命换的和平，不是为了让你在漏雨的教室里发烧。
"惊雷炸响的瞬间，孩子们此起彼伏的抽泣声中，苏暖看清他的眼睛。
那是种淬炼过硝烟与鲜血的暗灰色，此刻却盛着破碎的月光，倒映着她沾满泥浆的白色连衣裙。
"我叫陆沉舟。
"他解开风衣扣子，露出内衬的防弹西装，"你父亲临终前，把最重要的宝物托付给我。
"窗外突然传来树木断裂的巨响。
陆沉舟箭步上前将苏暖扯进怀里，防弹衣的凯夫拉纤维擦过她的耳垂。
屋顶铁皮被狂风掀飞的刹那，他展开风衣裹住她单薄的肩头，硝化甘油与雪松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抓紧。
"温热手掌扣住她的后脑，指腹枪茧擦过发梢，"两分钟后会有泥石流。
"孩子们哭喊着缩进墙角，苏暖挣扎着要转身，却被陆沉舟按在胸口。
"别动。
"他喉结擦过她额头，"我的人正在转移学生。
"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她听见军用对讲机传出模糊的汇报："陆总，所有儿童己撤离至装甲车。
"山体滑坡的轰鸣近在咫尺时，陆沉舟突然打横抱起她。
苏暖的惊呼被雷声吞没，男人胸膛震动出低哑的安抚："你父亲教过我，遇到塌方要沿着等高线横向撤离。
"暴雨抽打着脸颊，苏暖在颠簸中攥紧他的衬衫。
陆沉舟的体温穿透湿透的衣料，心脏跳动频率稳定得令人心惊。
她看见他脖颈处淡粉色的弹痕，蜿蜒进被雨水浸透的衬衫领口。
当军用吉普的探照灯刺破黑暗时，苏暖发现他们站在断崖边缘。
陆沉舟的后背抵着摇摇欲坠的柏树，防弹西装被碎石划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单手解开保险绳扣在她腰间，指尖划过她腰窝时顿了顿。
"别往下看。
"他将登山扣锁在自己腰带上，"当年你父亲就是这么抱着我爬出雷区的。
"泥浆裹着断木倾泻而下时，陆沉舟纵身跃向崖壁凸起的岩石。
苏暖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听见军用匕首插入岩缝的铮鸣。
男人手臂肌肉绷紧成凌厉的线条，战术手套在绳索上擦出火星。
"抬头。
"他的呼吸扫过她耳畔，"看见北斗七星了吗？
你父亲说迷路时要找指极星。
"苏暖在眩晕中仰头，望见男人下颌紧绷的弧度。
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滴落，在薄唇边汇成透明的溪流。
那种冷冽的雪松气息更浓了，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当双脚触到吉普车踏板时，苏暖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陆沉舟用风衣裹住她，从保温箱取出姜茶塞进她掌心。
车载显示屏亮起的瞬间，她看见满屏的红点正在向学校移动。
"是山体位移监测仪。
"陆沉舟敲击键盘调出三维地形图，"再过二十分钟，整片山谷都会被掩埋。
"他摘下夜视镜，灰眸在仪表盘蓝光下泛着金属冷色，"你执意要带走的东西，是讲台抽屉里那些蜡笔画？
"苏暖握紧茶杯的手猛地一颤。
滚烫的姜茶泼在陆沉舟手背，他却面不改色地抽出湿巾："孩子们画的全家福，还有你父亲穿着军装的照片，都在后备箱的防爆箱里。
"车载电台突然传出电流杂音，陆沉舟按住耳麦倾听片刻，嘴角浮起冷笑。
"三辆越野车，携带俄制AK-12。
"他单手转动方向盘冲下陡坡，"坐稳了，有朋友不想让我们出山。
"苏暖撞在真皮座椅上，瞥见后视镜里闪烁的车灯。
陆沉舟按下中控台红色按钮，防弹玻璃瞬间升起。
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刀疤："低头。
"子弹撞击装甲的脆响中，苏暖听见他喉间溢出的轻笑。
"知道吗？
"陆沉舟猛打方向盘避开落石，"你六岁那年抱着玩具熊，说要嫁给穿军装的大英雄。
"轮胎摩擦悬崖边缘迸溅火星，苏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记忆深处突然浮现某个雨夜，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男人冲进客厅。
军靴碾碎地板上的玻璃碴，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雪松香。
"陆叔叔？
"她突然抓住他手腕，"十年前那个雨夜，你满身是血倒在我家地板上......"陆沉舟瞳孔骤缩，吉普车在盘山公路甩出惊心动魄的漂移。
后方传来爆炸声，烈焰映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原来你还记得。
"他按下武器锁定键，声线浸着化不开的夜色，"可惜我现在不能穿军装来接你。
"当晨曦染红云层时，苏暖在加长宾利后座醒来。
陆沉舟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袖口金线绣着"LCZ"暗纹。
她望向驾驶座，男人正对着战术平板下达指令，侧脸被阳光镀成冷金色。
"我们在去机场的路上。
"他递来温热的桂圆红枣茶，"你任教的山区小学，我己经安排重建。
"苏暖握紧陶瓷杯，发现杯底刻着篆体"暖"字。
车窗外掠过成片的白桦林，陆沉舟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传来："你父亲救过我三次，最后一次是在科索沃......"突然响起的卫星电话打断他的话。
陆沉舟瞥了眼号码，指节捏得发白。
"是军部。
"他将隔板升起半寸，"稍等，我需要确认边境贸易线的安全等级。
"加密通话的间隙，苏暖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
那圈苍白的痕迹藏在战术手表下方，像是经年累月摩挲出的印记。
当她伸手调整空调风向时，陆沉舟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别碰出风口。
"他眼底闪过未及收敛的戾气，又在触及她错愕的眼神时仓皇松手，"抱歉，那里装着微型防御系统。
"苏暖揉着发红的手腕，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
陆沉舟扯松领带，从冰柜取出覆着水雾的玻璃瓶。
"你最爱喝的杨梅汁。
"他擦拭瓶身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十年前没能送出的毕业礼物，现在补上。
"螺旋桨轰鸣声由远及近时，陆沉舟弯腰为她系安全带。
雪松气息笼罩下来的刹那，苏暖看见他后颈处暗红色的烧伤疤痕，形状宛如半片残月。
"私人飞机改造成了移动安全屋。
"他启动座椅加热功能，"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苏暖在引擎嗡鸣中闭上眼睛，父亲临终前的呓语突然在耳边炸响："跟着北斗星走，小舟哥哥会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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