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古城的月光像被打翻的钛白颜料，泼洒在"归巢"民宿斑驳的白墙上。
阮知夏的指甲缝里嵌着赭石色的干涸颜料，右手无名指关节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那是三小时前砸碎调色盘时留下的。
"最后一幅。
"她对着空气呢喃，左手握着的喷漆罐在墙面划出尖锐的红色弧线。
丙烯颜料顺着重力往下流淌，像一道泣血的泪痕。
远处的苍山轮廓在暮色中微微颤动。
阮知夏后退两步，看着墙上扭曲的人形轮廓——那是她三天前在新闻里看到的，那个指控她抄袭的巴黎画廊主理人路易斯。
现在这个优雅的法式小胡子正被她用荧光绿颜料涂成滑稽的蜥蜴模样。
"真该让《艺术评论》的记者看看您现在的尊容。
"她拧开新的喷漆罐，金属盖子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左耳的助听器接收到这个高频声响，像一根针扎进鼓膜。
她下意识偏了偏头，这个动作让藏在银杏树后的长焦镜头又推进了两厘米。
傅予川的食指悬在快门键上方0.5毫米处。
取景框里，那个穿黑色工装裤的姑娘正用牙齿撕扯喷漆罐的安全扣，几缕被染成蓝紫色的碎发黏在她汗湿的额头上。
他调整光圈，让对焦点落在她锁骨处——那里有一道奇怪的疤痕，形状像被扯断的琴弦。
"构图完美。
"他在心里默念。
这个画面包含了他新系列《破碎的缪斯》需要的一切元素：暴烈的色彩，扭曲的肢体语言，以及那种即将崩坏的脆弱感。
快门声淹没在晚风里，但喷漆罐突然坠地的声响让他暴露了位置。
"谁在那里？
"阮知夏转身时带翻了一旁的颜料箱，钴蓝和镉红在地面混成污浊的紫色。
她眯起眼睛看向银杏树方向，月光在镜头玻璃上反射出冷冽的光点。
傅予川放下相机时，一瓶500ml的松节油己经擦着他耳边飞过，砸在身后的老墙上。
刺鼻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偷拍收费每小时五百。
"阮知夏用刮刀敲打着墙面，"或者我帮你把相机泡在调色油里？
"她向前逼近的脚步有些踉跄，踢翻了放在角落的药盒。
白色药片滚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像某种诡异的占卜符号。
傅予川瞥见药瓶标签上"舍曲林"的字样，不动声色地用鞋尖挡住其中两粒。
"我只是在拍月光下的老墙。
"他举起相机示意，"没想到有人半夜在文物上涂鸦。
""文物？
"阮知夏的冷笑让左耳的助听器发出细微电流声，"这堵墙的年纪还没你相机里的龌龊念头老。
"她突然伸手去夺相机，动作快得不像个醉醺醺的人。
傅予川侧身闪避时，相机背带勾住了她的助听器导线。
一阵刺耳的啸叫声中，那个精巧的电子设备摔在石板上，外壳弹开露出里面的电路板。
阮知夏僵在原地，右耳听见自己的血液在太阳穴轰鸣的声音。
傅予川先注意到的是地上一滩颜料——在月光下本该是深褐色的赭石，此刻在他眼里却是浑浊的灰绿。
这个认知让他比看到摔坏的助听器更慌乱。
"你的耳朵...""而你的眼睛。
"阮知夏盯着他瞬间收缩的瞳孔，"刚才那滩颜料，你管它叫什么颜色？
"银杏叶的影子在两人之间摇晃。
傅予川弯腰捡起助听器的动作很慢，像是给彼此留出反悔的余地。
"深灰色。
"他最终坦白，"但你的涂鸦很有张力，尤其是用色。
"阮知夏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
"色盲摄影师和聋子画家，真是绝配。
"她接过助听器残骸，手指沾上了从裂缝渗出的电解液，"知道吗？
你刚才毁了我最后一副助听器。
""我可以赔。
"傅予川从背包里取出备用电池，"临时用这个试试？
""省省吧，傅先生。
"阮知夏用沾满颜料的手指戳了戳他胸前的记者证，"你们《视觉》杂志上个月刚骂我的作品是当代艺术之耻。
"她转身时踢散了那堆药片，"现在，带着你虚伪的同情和偷拍的烂照片滚出去。
"傅予川看着她在月光下微微发抖的肩膀，突然按下快门。
这次他没用消音模式，清脆的"咔嚓"声让阮知夏猛地回头。
"这张不偷拍。
"他把显示屏转向她，"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照片里，摔碎的助听器躺在颜料与药片之间，像某种后现代装置的剖面图。
最诡异的是构图——那些飞溅的颜料恰好形成一个完整的听觉器官轮廓。
阮知夏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她伸手想抢相机，傅予川却己经后退到光影交界处。
"明天日出前我会擦掉涂鸦。
"她最终妥协道，"把照片删了。
""成交。
"傅予川把相机装回包里，却故意让一张名片飘落在地，"不过你要是改主意了...我的民宿在308房。
"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阮知夏才捡起那张名片。
烫金的"傅予川"三个字下面，用极小的字体印着：前战地记者/色彩研究障碍者协会顾问。
她想起刚才照片里那个完美的耳朵形状——怎么可能有人把意外拍得如此精准？
除非...墙上的蜥蜴人像突然对她眨了眨眼。
阮知夏摇摇头，归咎于酒精和缺药带来的幻觉。
但当她俯身收拾颜料时，发现银杏叶堆里躺着一枚黄铜镜头盖，上面刻着叙利亚的坐标和日期——正好是三年前阿勒颇大轰炸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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