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天空十分澄净,群微何望向窗外那洁白的云,他仿佛能看到专对他的莞尔笑意。
故事的主人公不是鸟儿,它们在半空中嬉戏,那令人愁闷的思绪似乎永远不会找上它们;朝晖洒入破旧的纸窗,在群微何那张刚睡醒的脸上映下明快的光点。
“我的青春早己结束。
但是,这一缕朝阳,能让我回到自己焕发生机的时代。”
他对自己说。
剑阁的比试己经过去,群微何失败的结局似是命中注定。
他无法走出这意义重大的一步。
对于一位远远将他甩在身后的同道中人,他本不必十分在意。
“试炼弟子”与“外门弟子”,两个名号之间也许仅仅相差一次落笔、一次出剑,却令天空黯然失色。
我们的主人公就是为这段人际关系而惆怅。
“倘若这世上没有比我更适合她的配偶,我就能安心了吗?
不,无论何时我都不能放弃进取。
这不仅仅是为她,还是为我自己。”
他想着,“我如此相信她爱我,这等同于承认世上没有人与我竞争这个令人幸福的位置。
那么,我到底在烦闷什么?”
群微何挥手驱散那些乌云,他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他将要动身,去散步,这是每天惯行的——他马上要同她漫步阡陌,能欣赏到她的笑语嫣然。
但不久后,从她那里散发的迷人气味还没有在屋内扩散开来,这里的所有物品都如失魂一般,它们似是不敢发出声响,就算是群微何的呼吸声,也轻得无法震动那醉人的花香。
“我明天不来了,今后也不来了。”
群微何听到这话的那瞬间还无法理解,他全身僵硬,刚组织好话语,身体又因欲语而战栗,这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下颌;而他应随自己的感情出现的所有动作,都像现在的空气一般停滞了。
二元关系就是有如此的性质,建立时需要两人应允,而分裂却可以只凭一人。
这个时刻或许就在不久前,对方切断了两人相连的心,此后,群微何便失去了“松手”的权利。
这时陶笛声从窗外飘来,以往的此时,他们二人正携手欣赏演出,听得出演奏者对这首曲子十分熟悉,但现在的群微何听着这优美的乐声如此刺耳。
楚歌被熟悉的朋友称为群微何的患难兄弟,他与群微何一起在名为“试炼弟子”的泥潭里挣扎。
此时,他的部分身影映在糊门纸上,正巧被群微何瞟见,当顾清寒沉默许久而后离开时,他赶忙拖着发麻的腿躲到山石后。
群微何呆在原地一动不动,首到楚歌再次来到这里,带着勉强的笑容推门而入,手上还提着熟食与清酒:“我还不知道你,你今天肯定想来一杯吧。”
群微何回应时的笑十分自然,比起楚歌不知所措的举动,他倒是镇静得多,方才如鼓声一般的心跳一去不再。
然而尽管现在沉下心来,他仍心有余悸。
“那么,如果这是一场梦,我早该惊醒了。”
他如今有种肠子绞在一起的痛苦感觉,当他脑中闪过曾经的那些记忆,这种感觉更加严重了。
尽管我们不想量化对比一段感情当中的付出,但不得不承认,接受更多的一方会在分离时承受更多的苦楚。
三杯下肚,楚歌展现了真性情,他的眉头拧成一团,豪言怨起女子的不忠。
群微何吃过一口熟食,本身是有嚼劲的烤鸡肉,如今却无甚滋味,吃来还有呕吐的欲望,便节制了吃喝。
他想:感情本就是你情我愿,分离也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倘使我如今是外门弟子,至少现在不会落得这个结果。
好吧。
那么,再往后她会升到内门,那时我再假设自己是个内门弟子就好了。
他如此安慰楚歌:“您不必担心,经此一役,我终于有气力再提笔写两个字了,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顾清寒的修炼天赋极高,她一步迈离泥潭,可谓“出淤泥而不染”,泥潭里的臭思想一点儿也没有侵扰她。
尽管在这里修为至上,然而美其名曰“能力测试”,几乎每个宗门都要求自己的试炼弟子回答人类获得的各种知识。
如曾经的一位修士泰纳所说:“在那几个小时,他们基本拥有这些知识,但一个月后,他们就忘了。
这样,他们严密的思维能力退化了,旺盛的精力消退了。
人被培养完成了,但也往往完蛋了。”
顾清寒永远有自己的目标,她几乎不涉及那些“无用的知识”。
下周又是她的一次跃升测验,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通过。
实际上,她没感觉到自己在“跃升”,她始终将精力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这样的她每天早上会来到试炼弟子的学舍,会同一个试炼弟子走在乡间小路。
剑阁的里外早就传遍,这裹挟着闲言碎语的风定然不会绕过顾清寒的耳朵。
她又是个高傲自洁的人,不会喜欢一张 ‘自甘堕落’ 的标签。”
群微何对自己说,“我应该清楚这些事情。”
他此刻确实无比悲痛,但他努力叫自己活得更加明白。
于他而言,情劫是对自己的磨炼。
他思考时愿意听着最近流行的曲子。
“示皿先生写过 ‘真心付出过,就应该满足’ ,这是多深刻的道理啊,现在我明白了。”
他想着,并切实体会到,若全心全意地投入一段感情,将必定担负起责任,就会体验苦楚——分开时的解脱则源于这种苦痛。
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不舍的情绪,那源于两人在一起时的幸福,源于烙印在脑海中的回忆。
每当他回想起与顾清寒走过的路,他的天空便开始阴郁。
这时他会切换留音灵石,听擅写苦涩的夏尔·洛伦克莱特。
“啊,每处都有她的身影。
哪里都是她。”
尽管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再见顾清寒一面,就算那时他活像个傻瓜,脑袋里一点儿也装不下其他东西。
他不怕别人评价他“因为爱失去理智”,只是自己有那份尊严:他永远不想让顾清寒见到自己阴暗又软弱的一面。
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压下脑中回响的“顾清寒”,另一个可怕的想法萌生了。
只是这种“可怕”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另一种发泄的方式:他想获得解脱,离开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我应该自私地去见见她。
不,我想说的那些话,以我如今的立场是不适当的。
那么,不幸的我为爱离去,她会为我感到悲伤吗?
我想会的,我仍然是幸福的。”
他不受控制地想这些,但他又极擅长转移注意力。
他知道,当他沐浴到第二天的阳光时,现在的一切都将淡化,所有的烦躁,所有的难过,都将在明天开始修炼时抛却脑后。
试炼弟子每天需要在任务发布处选择任务领取,群微何总喜欢在天蒙蒙亮时来到这里。
因为这些任务是“先到先选”,一般来说,同等级的任务也有难易之分;他会按自己当天的心情,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选择任务。
这些任务并非是导师的作业,发布这些委托的,都是真切地需要帮助的人,于是宗门规定所有弟子都不得怠慢。
作为一名试炼弟子,他仅剩下一次失败任务的机会,若是哪次任务再失败了,他将被逐出宗门。
外门的值班弟子刚挂上任务牌,就碰到打着灯走来的群微何。
他们己经非常熟悉,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遇见。
但这次他们的表情不似以往和善,当群微何走近向他们点头示意,却借着灯光看见他们那张于心不忍的面庞。
那位师兄紧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才说出那句十分不愿说的话:“师弟,上面给你指定了任务。”
群微何似是没听见这句话,他望着灯光笼罩的一排排木色任务牌出神。
刚入宗门的几年,他与顾清寒结伴完成任务的景象浮现在他脑中。
两次任务失败也历历在目:顾清寒,如此优秀的她,总是将自己的任务做得完美无缺;她会将群微何紧紧拥入怀中,来抚慰他任务失败后心中的沮丧。
那时的群微何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不禁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啊,幸福,前一天我们仍在追求我们的幸福。”
他对自己说。
“师弟?
师弟?”
两位师兄显然己经知道曾经在群微何身上发生过的事,他们虽仍然紧皱着眉头,却对群微何挤出一丝微笑。
群微何回过神来,他看着两位师兄递来两样不同的东西,一样是任务木牌,另一样是书本。
他预感事情有些糟糕,毕竟两位师兄的笑像在安慰一个癌症晚期患者。
“师弟,师兄们真的对不住……”另一师兄说,“我这儿有一本医书,是之前一个老头儿送的,那老头儿是个有点名气的医生。”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师弟,你下山去,能用这个谋份生计。”
群微何明白,这无非是权力的打压;他自觉是宗门无关紧要的人,于是这渗透下来的权力,无非跟顾清寒有关;而那些人的目的,也无非是将自己清理出视野。
那么这倒简单,他也有意向下山去看看,他自觉被困许久了。
群微何向两位师兄欠身行礼,接过两位师兄的东西。
他看着两位师兄向他作揖,向他道“保重”,心里又不知怎样地添了几分沉重。
那两本书,一本是师兄所说的医书,而另一本是师兄归还于他的“闲书”,是他常道“蕴含思想”的书。
他与极小的那一部分师兄师姐们的交流,也不过止步于此。
或许是人们常说的离愁,看着师兄们离开的背影,他如此沉痛。
早上的宗门十分阴冷,群微何拽了拽自己的袖子,他想到用“清”与“寒”来描述悄怆幽邃的此情此景。
那绿得发黑的叶子倾泻下一片抑郁的灰,那冷风的呼啸如厉鬼凄厉的呻吟。
可他无法抑制本心,他还是想起顾清寒,在过去的过去,他会为她送去一句问候,会在散步时将外衣披在她身上。
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又借着这未消散的黑暗沉浸于悲伤,连忙打断自己的思绪。
他的脑中回响着夏尔·洛伦克莱特的序曲,当下山到山腰,他伴着幻化的旋律放声高歌,他一边唱,一边走,理论上更消耗体力,但在当时他难以察觉,两条腿仍旧如机器一样运作。
天亮了,空气因太阳变暖,他己经来到距宗门最近的一处镇子。
这镇子还算热闹,是这方圆几里的中心。
借着阳光,他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开始翻阅那本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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