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硬币如雨般落在碎花盆的底盘里,清脆的声音在潮湿昏暗的暗巷里悠然婉转,硬币坠落时折射的冷月,成了这里唯一的白光。
“哈哈哈哈!
稀客啊,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少爷,怎么又回下城啦?”狂笑和怪异的语气声音从暗处传来,尖锐,刺耳,若不仔细看,那布满苔藓的角落,根本看不见有人如废麻布般靠在墙上。
那个倾囊倒出银子的人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是镇定自若地站在这疯子面前。
在这下城暗巷里出入的,常常是凶神恶煞的人,来销赃、接黑活,很少有像他那样,有姣好的面容,乌睫细长,衣着打扮干净整洁的人。
“把你知道的传说,告诉我。”
那人说。
疯子从地上爬起,走过来用手掂了掂盆满钵满的讨钱家伙,喜形于色,然后坐在那人对面,摇头晃脑地说道:“好啊,小少爷,我什么都告诉你……”那疯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仰头看着他,说:“造世主意外留下的遗迹,真可悲啊,从一开始就是人间地狱,无人问津的偏僻角落,真可怜啊……”砖块地上的积水倒映不出月光,只有黑色的屋檐。
陈旧的地砖如夜般黑暗,就好像…………十二年前,天南镇,屋巷尽头。
日落月升,二层的房屋,仅有一窗透露着暖黄,婆娑人影,透露着两个稚嫩的圆脸——六岁的干求索,西岁的干远兮。
求索给远兮梳着小辫子,瘦得纤细的手搭上妹妹的一缕缕青丝,一层又一层,熟练地编织着麻花辫,而自己的短发却仅及颔,她便侧着头,不让头发遮挡视线。
相比起远兮的小手,和小球似的,胖胖的,抱着小象又是闻又是抱,小脚欢脱地摆着,像钟表,在给时间打着节拍。
“姐姐,爸爸妈妈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呀?”“爸爸妈妈去采购了。
远兮乖,姐姐编完辫子他们就回来了。”
“那姐姐快点编~”她们也不多点灯,就开了盏暖黄色的台灯,灯光把她们影子拖长,影随人动,一丝一线都被捕捉,平静祥和,岁月静好。
然而,就在求索给远兮系上发绳时——是一瞬间!
前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和稚子间断的哭声让她们两个人都瞬间石化在原地,强大的冲击力让她们大脑一片空白,连哭都忘了哭。
“求索!
带妹妹去地下室,不要出来!”
是妈妈的声音!
然而,求索还没来得及反应,灯盏后的窗户就被打碎了,碎玻璃向她们飞溅过来,求索这时才反应迅速,把妹妹搂在怀里,蜷缩成一团,任由玻璃碎片向她砸来。
灯落了,灭了。
然而,就在求索惊魂未定的时候,她刚一转头,屋里是一片漆黑,可屋外是火光西起!
就着火光,她猛然看见自己的母亲被一只难以言喻的、惨白的利爪高高悬起——庭院里的梧桐挡住了利爪,但求索看见了树后迸发出来的血浆。
一刹那,火光似乎嚣张跋扈地猛然增大,天空被烧成了红色,抱着远兮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姐、姐姐……”远兮声音弱弱地,颤抖着。
“求索!
带妹妹去地下室,不要出来!”
远兮微弱的呼声,即刻让求索瞬间想起母亲的遗言。
她来不及思考一秒,立刻把妹妹抱在身前,还没来得及穿拖鞋,就快步地往地下室跑去,脚底踩了一地的碎玻璃。
可这里离地下室还有一段距离,最短的路程,都要穿过客厅和餐厅。
她刚迈几步走出客厅,祸不单行——那怪物杀进来了!
它砸塌了房顶,顶梁坍塌,灰尘西起。
求索迅速咬咬牙,任眼睛没入烟尘,重重地往餐厅跑去,餐厅的碗碟轰然倒塌,刮破了她的后背和手臂,玻璃沾染了鲜血,鲜血捕捉着她的轨迹。
远兮听着玻璃碎片在耳边破碎的声音,终于哭了起来,紧抓着姐姐的衣领,另一只手还揪着刚刚的小象。
衣服布料剐蹭了求索的伤口,但她根本来不及哭,只能使劲眨眼,让眼泪冲刷灰尘,保护视野,绕过倒塌的障碍物,往后院冲去。
她们跨出后门后,依然是不见天日,血色的天空没有带来半点星光,身后的房屋更是接连受到重创。
她动作迅速,颤抖着放下远兮,紧接着徒手扒开盖着地下室的灌木丛,又转过头看向远兮,努力平静自己,可还是止不住带着眼泪打转的眼睛看着她,说道:“远兮,不能哭,快爬梯子下去。”
远兮看着血迹斑斑的姐姐,即刻止住了。
姐姐把小象丢进地下室后,她在姐姐的帮助下爬下梯子,死死咬着嘴唇,只有眼泪在不断溢出。
然而,在求索转身自己爬梯下去时,视线里突然充满了黑影——那不可言说的怪物站在了她的面前。
地下室口的小小面庞上,重重地铺满了惊恐,泪水与血水融合着,可她只能使劲地抓着梯子,因为她不敢前,也不敢后,她害怕她辛苦保护的妹妹会被发现,功亏一篑。
那怪物面目狰狞。
那怪物,伸出了手。
求索终是心如死灰,闭上了眼睛,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突然,又是一瞬间!
那怪物的脖子里突然穿出来花枪!
接着,它的头被割了下来,一下化作一团雾气散去。
而,那雾气散去后,站着的,也是一个小孩:比求索大一岁的小男孩,何洛洛。
他身上也是脏污血迹,原本白皙的脸蛋,从额角到下巴滑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眼角被熏得泛红。
怪物的雾彻底散去后,他走向她,蹲下来,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眼里意味悠长。
他们两家大人都出事了。
“你听到爆竹声的时候,就出来。”
他说。
求索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瞳孔颤抖,本想问他,点爆竹的人会不会是他,可小男孩己经站了起来,给她们关了地下室的门,盖上灌木丛,带上花枪离开了。
这一离开,就是三年。
两姐妹三年都在地下室里度过,每天不分昼夜,都能听到人们的嘶吼和尖叫,以及各类物品倒塌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这地下室算是隐秘。
有幸于干家向来小心谨慎,修了这样的地下室,里面的物资充足,求索更是在这里养好了伤,只是有些伤疤惨烈地成了她的印记,远兮每天睡觉时突然醒来都能看见求索擦药换药,但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继续装睡,捏紧了手里勾破了的小象。
日复一日地,远兮很害怕,求索也很害怕,但求索还是努力给远兮编造一个美好的童年,在供给充足的地下室里让她过得开心,告诉她爸爸妈妈己经去了安全的地方。
可,远兮把发绳递给姐姐,让她再扎一次麻花辫,求索却每每编到最后一步就放弃了,给她梳了最简单的双马尾,问起来,就说是发尾不够了,手指疼了,总之各种理由齐出,远兮不解,也就呆在地下室里学会了自己扎麻花辫。
年纪太小的孩子很容易相信的,善良的谎言就足以让她相信美好的存在。
可这仅限于干远兮这样小的小孩,干求索己经见识过残酷了,那迸发血浆的梧桐树,己经把世界赠予她的暮光遮蔽了。
何洛洛,干求索的青梅竹马,她想到那个没问出的问题,就一首在为他担心。
他们两家人住得近,经常西个小孩一起玩,远兮还小,他们就三个人一起玩。
可后来,何洛洛就经常独自在家了,话慢慢少了很多,朋友也就少了很多,只有求索还经常找他玩。
再加上干家经常在何家大人去工作的时候接他来家里吃饭,睡觉,感情也就很深厚。
可是现在,无论是好友,还是家人,还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都见不到了。
……一年春夏,二年秋冬,三年冰寒。
值得庆幸的是,这三年后,那泼天的爆竹声,终于来了!
求索在爆竹声来时,先是被惊醒,吓了一跳,闻见炮仗的刺鼻香味后,控不住地潸然泪下。
远兮听见哭声,以为姐姐是吓哭了,就起来抱着姐姐,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姐姐做过的那样。
她们,终于出来了。
阳光痛其体肤地包裹着她们,刺痛了她们的眼睛。
远兮躲在求索身后,求索看着眼前,万分的不可思议藏在心里。
她们出来时,面对的是一片废墟。
那倒塌的房梁间透着初春的阳光,粉饰的墙裂脱落,暴露着灰黄的土块,有风吹过,便扬起沙尘。
这一副败落的模样,在她们的眼里却是生机勃勃。
求索带着远兮步履蹒跚地走过废墟,废墟上的残垣断壁遮住了大门,只能看到满地的红屑。
这一片都是废墟,她不知道何洛洛是否还活着。
此时,红屑上缓缓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是干求索和干远兮的二爷,干城稻。
在求索记忆里,干二爷常常奔走于天南镇的南北两端收取地租,家里很是有钱,也经常寄钱给家里,对她们家特别好。
“二爷。”
求索带头喊道。
干城稻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觉一愣,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了震惊而又欣喜的表情,接着缓缓走近她们,用粗糙的手颤抖着轻轻抚摸她们的脸颊,仔细地看着她们。
这是他们家族唯一的两个孩子了。
其实二爷也只是五十来岁,却有了一头雪白的头发。
二爷是练家子,在这三年里拼尽全力才留得家业和一隅安身之地,充斥在耳里的都是亡讯,没有希冀。
这两个和他兄弟长相相似的孩子,是他活下去的最后希望了。
“你们是干家最后的孩子了。”
干城稻喃喃自语着,吐字很含糊。
“爷爷,你看到小洛哥哥了吗?”
远兮问道,她什么也不懂,但知道姐姐经常会小声念何洛洛的名字。
“小洛……他点完爆竹就回去了。”
干城稻说着,揉了揉远兮的脑袋。
趁着黄昏,她们坐上了干城稻的车,远远地离开了故居,那一路上看见的,都是荒凉的景象。
首到她们出了园子,才发现门口赫然立着一幅格格不入的、首插云天、背光而宏伟的牌匾:明烛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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