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柔柔地吹过望潮镇,夹杂着咸涩的味道,像在低语一个古老的故事。
夜色如墨,月光洒在卵石滩上,勾勒出点点光斑,像散落的珍珠。
林清禾站在岸边,靴子微微陷入湿冷的沙子里,米色围巾在风中轻轻飘动,像是想挣脱她的束缚。
她二十九岁,栗色长发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散落在耳边,衬得她清秀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
她的眼睛像深秋的湖水,清澈却藏着波澜,脸上有几颗浅浅的雀斑,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一个小小的梨涡,让人觉得亲切又温暖。
她手里握着一块漂木,木头上刻着几个字,笔迹熟悉而遥远:“午夜,灯塔见。
——周。”
她的心跳在胸腔里乱撞,像是被这三个字唤醒了沉睡十五年的记忆。
望潮镇是个小地方,依山傍海,人口不过两千,街道窄而干净,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海边捡来的贝壳和风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清禾是镇上“潮汐小馆”的老板娘,这家面包店每天清晨飘出烤面包的香气,温暖了渔民的早归,也慰藉了路人的心。
她有一双灵巧的手,揉面团时轻柔却有力,包饺子时总能捏出完美的褶边。
她的笑容像春天的风,温暖而不张扬,但只有熟人才知道,她笑得最多的地方是厨房,独自面对炉火时,眼神里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喜欢穿淡色的毛衣,袖口常沾着面粉,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简单却真实。
十五年前,周屿是她的整个世界。
他是镇上渔船修理工的儿子,十八岁,高瘦的身形,乌黑微卷的头发总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眼睛像海面上的星光,亮得让人心动。
他有一双粗糙的手,指节分明,修船时握着工具的样子专注而认真。
他喜欢在海边捡漂木,用一把小刀刻上歪歪扭扭的诗句,偷偷放在清禾的窗台上。
他的字迹不算好看,却总能让她脸红心跳。
他们会在黄昏时牵手走过沙滩,赤脚踩在浪花里,笑着计划未来的日子——去大城市看灯火,去远方的海岛听风。
他们说好,二十岁那年一起离开望潮镇,去追一个更大的世界。
可就在清禾十八岁生日前,周屿不见了。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有人说他父亲修船时出了事故,欠下一堆债,他跟着跑了;有人说他偷了条船,漂去了外海,像个不负责任的浪子。
清禾不信这些谣言,她等了整整一年,每天黄昏站在灯塔下,望向海面,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浪花里走出来。
海风吹干了她的眼泪,时间磨平了她的希望,她终于把他的名字藏进心底,像一粒沙子,硌得她疼,却再也挖不出来。
她告诉自己,爱情像潮汐,来得汹涌,去得无声,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岸。
这块漂木像一颗石子,砸进了她平静的心湖。
清禾的手指在刻字上摩挲,指尖冰凉,脑子里却像燃起了一团火。
是他吗?
还是有人在恶作剧?
她低头看漂木,木头的纹路粗糙,像是承载了太多的风浪。
她想起昨天下午,她在面包店后院的柴堆旁发现了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像被人特意放在那儿。
她的第一反应是扔掉它,可手却不听使唤,紧紧攥住了它。
她抬头看向崖顶的灯塔,灯光在雾气中一闪一闪,像在低语,召唤她过去。
她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十一点半,蓝光映在她脸上,显出几分犹豫。
清禾裹紧围巾,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通往灯塔的小路。
路旁的野草被风吹得低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窃窃私语。
她的靴子踩在石子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在拉长她的心跳。
理智告诉她,回家,忘了它,明天还要早起烤面包。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喊:去看看,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加快了脚步,围巾的穗子在风中飞舞,像在催促她向前。
灯塔在望潮镇是个地标,孤零零地立在崖顶,白色外墙被海风侵蚀得斑驳,灯光却始终坚定,夜夜扫过海面,像在指引迷路的船。
清禾小时候常跟母亲来这儿,母亲会坐在草地上,教她认星星,说每一颗星都有自己的故事。
后来母亲去世,灯塔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她会在失眠的夜里爬上来,抱着膝盖看海,首到天亮。
她推开灯塔的铁门,门轴吱吱作响,像一声叹息。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螺旋楼梯通向顶层,灯光从上面洒下来,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她喊了一声:“有人吗?”
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像是被海风吞没,没有回应。
她咬紧嘴唇,握着漂木的手更紧了些,慢慢走上楼梯。
楼梯窄而陡,每一级都覆着薄薄的灰尘,像是很久没人来过。
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细长,晃晃悠悠,像在跟她玩捉迷藏。
她想起十五年前,她和周屿常在这儿看星星。
他会躺在草地上,指着天上的星座,声音低低的,说:“清禾,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去个地方,星星比这儿还亮。”
她总是笑,揪着他的衣角说:“吹牛。”
可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像要把整个银河装进她的眼睛。
到了顶层,灯塔的玻璃窗外是大海,黑沉沉的,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幕布。
灯光旋转着,照亮了房间中央的一个人影。
他背对她,穿着一件深蓝色夹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肩背挺首却带着一丝疲惫。
清禾的心猛地一跳,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声音颤抖:“周屿?”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是他,周屿,十五年后的周屿。
他的脸瘦了,颧骨更明显,嘴角多了一道浅浅的疤,像是被时间刻下的印记。
眼睛却还是那么亮,像海面上的星光,藏着无数未说的故事。
他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笑,声音低沉而沙哑:“清禾,好久不见。”
清禾愣住了,像被定在原地。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游走,想找到当年的影子,却发现时间己经在他们之间画了一道线。
他的头发短了,不再是少年时的凌乱卷发;他的肩膀宽了,像背负了太多东西;他的笑还是那么温柔,却多了几分沧桑,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问他这些年去了哪儿,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你……你怎么回来了?”
周屿走近一步,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子,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我想家了。”
他顿了顿,眼神柔软下来,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也想你了。”
清禾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酸涩和温暖交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别过脸,盯着窗外的海,低声说:“十五年了,你还记得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像是在掩饰心底的波澜。
周屿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本旧笔记本,封面磨得发白,边角卷曲,像被翻过无数次。
他递给她,声音轻得像风:“看看这个。”
清禾接过笔记本,手指微微发抖,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像触碰了一个沉重的秘密。
她打开第一页,上面是一幅铅笔画,画的是她,站在沙滩上,穿着旧毛衣,笑得像个孩子,身后是望潮镇的灯塔。
画得细腻而温柔,连她嘴角的梨涡都勾勒得清晰可见。
她的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笔记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一页页翻下去,每一页都是记忆的碎片。
有一页是他们的沙滩,浪花卷着贝壳,画得像在呼吸;有一页是灯塔,灯光在夜里像一颗孤独的星;还有一页是她,坐在面包店的窗边,低头揉面团,眼神安静而专注。
最后一页是一封信,字迹工整却带着一丝仓促:“清禾,我从没忘记你。
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海,可没有哪片海比得上望潮镇的夜。”
清禾的眼睛湿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她抬头看他,声音哽咽:“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一句都没说?”
周屿苦笑,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像在回忆什么沉重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没办法回来。”
他顿了顿,像在组织语言,“那天晚上,我爸出事了。
修船的时候,机器出了故障,他……没挺过来。
家里欠了一堆债,债主找上门,砸了我们家。
我不想连累我妈,也不想让你卷进来。
所以我走了,上了条远洋渔船,漂了三年。”
清禾愣住了,心底像被翻了个底朝天。
她想起那年夏天,镇上的流言像潮水,淹没了所有真相。
她想起周屿的母亲,瘦小的身影站在码头,眼睛空洞得像失去了魂。
她想问更多,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只能低声说:“你……你过得好吗?”
周屿笑笑,笑得有些无奈:“不好也不坏。
海上挺苦的,但也让我学会了活下去。
后来我在个港口落了脚,开了个小修船厂,日子稳定了。
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看着她,眼神像海,深邃而温柔:“清禾,我知道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没脸回来,可我忍不住。
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清禾沉默了。
她想原谅他,却又怕自己再受伤。
她想起那些独自守在灯塔下的夜晚,想起她把他的名字刻在心底,却不敢说出口。
她低头看着笔记本,声音轻得像叹息:“我需要时间。”
周屿点点头,没有逼她。
他的手插进口袋,像在掩饰自己的不安。
“好,我等你。”
他顿了顿,笑了笑,“就像你等我那么久。”
清禾的心猛地一颤,她别过脸,假装看窗外的海,掩饰眼底的泪光。
灯光扫过她的侧脸,勾勒出她倔强的轮廓,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花。
她转身走下楼梯,脚步轻而慢,像在告别,也像在留恋。
周屿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灯塔顶,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清禾走出灯塔,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把围巾重新裹好,攥着漂木和笔记本,踏上了回家的路。
月光洒在卵石滩上,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
她知道,今晚只是开始,未来的日子,像海浪一样,会有起伏,也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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