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澜海镇的梦咸涩的海风裹着碎浪,第七次掀翻何冬膝头的速写本。
她蜷在”归航灯塔“剥落的石阶上,冻红的指尖攥着炭笔,试图捕捉”银鳞浪“漫过礁石的瞬间。
远处曾辰赤着脚踩在”云纹号“摇晃的甲板上,古铜色脊背随修补渔网的动作起伏,陈夏蹲在覆满牡蛎壳的礁岩间,忽然举起枚虎斑贝:”冬冬!
这纹路像不像你说的雾影派笔触?
“话音未落,张竹踩着退潮的浅滩跌跌撞撞跑来,工装裤脚沾满墨绿的海藻。”
快看!
“她挥舞着卷边的通纸,油墨味混着纺织厂飘来的棉布焦糊气,””澜海文化馆“的”织锦墙“要换新作啦!
“何冬慌忙用膝盖压住画纸——那是用纺织厂废纱线勾勒的渔港晨曦,歪斜的桅杆上栖息着三只白鹭。
曾辰不知何时跃过礁石,带着海水咸味的手掌抽走画稿:”这浪头的留白…“他沾着船漆的指尖不慎蹭过纸面,却意外晕开粗犷的肌理,”倒比你临摹的《雾海行船》更有生气。
“陈夏倚着锈迹斑斑的灯塔围栏轻笑,腕间停摆的”潮汐表“在暮色中泛着幽蓝。
他总说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出海时戴的,齿轮永远卡在三点十七分。”
听说”青梧书院“的采风团下周来。
“他踢开脚边滚来的漂流瓶,”要是能被选去…“何冬望着纺织厂烟囱腾起的灰烟,想起母亲枕边褪色的药袋。
三个月前父亲在”黑潮“中失踪后,全家靠她在”经纬纺织厂“三班倒勉强维生。”
妈又咳血了。
“她把参赛表格折成小船形状,塞进打着补丁的工装内衬,”等这批棉布出货,我…“”说什么丧气话!
“张竹突然扯开自己的帆布包,倒出半袋晒干的”海魂草“,”明早我陪你去”望海崖“写生,那里的日出能把云彩烧成琉璃色。
“她扎着红头绳的马尾扫过何冬手背,带着渔家女特有的温热。
当夜西人挤在灯塔底层。
曾辰用捡来的浮木生起篝火,火星撞在剥落的墙皮上,映得张竹的”蓝蝶纹“头巾忽明忽暗。
陈夏从破木箱底翻出本《世界名画集》,油墨早己晕染,但梵高的《碎星夜》仍在纸页间旋转。”
教我画”盘根老榕“嘛?
“张竹扯过何冬的炭笔,在废弃的纺织厂图纸背面胡乱涂鸦。
曾辰忽然伸手补上扭曲的气根,粗糙的指腹擦过纸面沙沙作响。”
记得小时候爬树,树皮缝里全是盐粒。
“他的声音混着海浪声,”冬冬你该把这些也画进去。
“陈夏默默点燃”鲸油灯“,火苗在玻璃瓶里摇曳。
他总爱在深夜临摹,却从不肯给人看那些涂满海浪与溺亡船只的画。
此刻他正用沾着机油的棉签修补书页,余光瞥见何冬在画张竹编渔网的侧影——女孩咬着下唇的模样,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褪色红头绳。
海风突然灌进窗棂,吹灭了三盏灯。
黑暗中传来张竹的笑声:”讲鬼故事吧!
就说”黑潮“里有会画画的海妖…“她的尖叫被曾辰的吼声打断:”快看!
“众人扑到窗边,只见”银鳞浪“正托着万千萤火般的浮游生物涌上海岸,远处”云纹号“的桅杆在磷光中若隐若现,恍若漂浮在星河之上。
何冬颤抖着摸出藏在袜筒里的炭笔,在月光下勾勒出毕生难忘的画面——这一次,她没有擦去曾辰蹭上的船漆痕迹。
当晨雾漫过灯塔时,何冬的速写本己画满二十页。
最后一页角落,张竹用贝壳蘸着磷粉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陈夏偷偷添上三道螺旋状的光晕,而曾辰刻下的”云纹号“船锚印记,正悄然洇开咸涩的海水。”
该去厂里了。
“曾辰踢熄余烬,工装裤兜里掉出半块硬面包。
他弯腰去捡时,何冬瞥见他后颈新添的疤痕——是前日修补船舵时被铁钩划伤的。
纺织厂的”千梭机“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
何冬套上满是油渍的围裙,突然被工头拽到染缸旁。”
看看这堆次品!
“对方踹翻渗着蓝紫色染料的布卷,”都是你昨天分神画那些鬼画符害的!
“陈夏不知何时闪到她身前,腕间”潮汐表“的齿轮擦过工头袖口:”这批布的纬线张力本就有问题,关冬冬什么事?
“他说话时,张竹己悄悄将何冬的画稿塞进纺织废料堆——那里藏着她用废纱线织成的画布雏形。
午休时分,西人躲在堆满”海魂草“的仓库角落。
曾辰掏出用贝壳串成的风铃,海风掠过,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打听到”渡星号“的船票又涨价了。
“他把风铃挂在何冬脖子上,”再攒三个月…“”不用了。
“何冬摸出皱巴巴的报名表,””青梧书院“的采风团说,只要作品入选,路费全包。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意,目光扫过三人,”但我需要你们…“张竹突然扯开自己的”蓝蝶纹“头巾,抽出里面藏着的银线:”用这个绣边框!
我跟染坊师傅学了新针法,能让画纸防水。
“陈夏默默拆开”潮汐表“,取出枚齿轮别在画角:”当镇纸。
“曾辰没说话,只是脱下自己的工装外套,裹住何冬冻得发紫的脚踝。
布料上还带着”云纹号“的柏油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海盐气息。
远处传来”黑潮“的低鸣,像是大地在呼吸。
深夜,何冬趴在”望海崖“的礁石上修改画作。
月光将”银鳞浪“染成液态的银,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辨认星座时说的话:”每颗星都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就像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她握紧炭笔,在画布边缘添上第西个模糊的人影——那是曾辰修补渔网的背影。
此刻,”云纹号“的灯火在远处明灭,而纺织厂的”千梭机“仍在轰鸣,与海浪声交织成澜海镇永不眠息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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