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陆昭正用衣袖擦拭檐角铜铃。
青冥山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顺着琉璃瓦淌下的水线泛着暗红,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上古符咒般的纹路。
铜铃突然发出裂帛之音。
他下意识按住剑柄,指尖触到昨夜在藏经阁翻出的《刻漏残卷》。
泛黄的纸页上说,玄渊宗的十二时辰大阵会在寅时三刻露出破绽。
此刻雨帘中浮动的萤火正巧凝成漏刻形状,子时的星辉与卯时的晨雾在檐角纠缠,这是百年难遇的"寅卯交叠"。
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
陆昭的靴底感知到青砖的震颤,这震颤顺着脊椎爬上后颈——璇玑晷要醒了。
宗门世代守护的上古遗物,那个深埋在地脉中的青铜轮盘,此刻正在他脚下发出龙吟般的轰鸣。
雨丝突然悬停在空中,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成十二道,每一道都指向不同时辰的方位。
"小师弟?
"身后传来三师姐的轻唤。
陆昭转身时,袖中《刻漏残卷》不慎滑落,纸页在雨中舒展如白蝶。
三师姐绣着辰龙纹的裙裾掠过青砖,那些记载着禁术的文字正巧落在她鞋尖前。
雨幕在此时裂开缝隙。
青铜晷针的虚影刺破云层,光阴在陆昭眼前碎成琉璃。
他看见三师姐的云鬓生出霜色,看见自己握剑的手掌浮现皱纹,看见璇玑殿的飞檐爬满青苔又褪去——这是璇玑晷苏醒时的光阴乱流。
当他的瞳孔重新聚焦时,三师姐的眉心多了一道朱砂痕,正与她裙摆的辰龙纹章遥相呼应。
"寅时三刻,雨打璇玑。
"三师姐弯腰拾起残卷,指尖在"刻漏之战"西个字上停留片刻,"师尊说过,藏书阁七层的东西,碰了会折寿。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雨珠顺着垂落的发梢滴在剑鞘上,他忽然察觉佩剑的重量不对。
低头时呼吸一滞——本该刻着"玄渊"二字的剑格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子鼠与丑牛交缠的刻漏图腾。
地底的震动愈发剧烈。
十二座钟楼同时自鸣,各峰长老的剑光划破夜空。
陆昭望着漫天流光,突然明白《刻漏残卷》最后一页的谶语是何意:当时漏重临,十二峰的光阴将沿着剑锋倒流。
三师姐的叹息混在雨声里:"从你拾到戌狗刻漏碎片那日起,命盘就转不动了。
"她腕间的辰龙刻漏泛着幽蓝,鳞片开合间,陆昭瞥见无数个自己在光阴长河中沉浮。
子时的更鼓突兀响起,寅时的雨却未停歇。
这是时空错乱的征兆,陆昭握紧浮现刻漏纹的剑柄,终于懂得师尊临终前那句"时辰到了"的真正含义。
璇玑晷的青铜轮齿正在啃噬现世的经纬,而他的血在皮下沸腾——那些沉睡的刻漏记忆,就要苏醒了。
剑鸣声撕开晨雾时,陆昭正在擦拭寅时残留在剑格的血迹。
那滴从时空裂隙溅落的暗红色液体,竟在玄铁表面蚀刻出卯兔刻漏的轮廓。
铜漏壶的滴答声从伤口渗入骨髓,他忽然想起昨夜三师姐腕间游动的辰龙——鳞片开合间分明是《刻漏残卷》缺失的第七页符咒。
"昭儿,你的茶凉了。
"五师兄的声音惊散雾气。
晨课用的青玉案上,十二盏时漏茶氤氲着不同色泽的水汽。
陆昭盯着属于自己的寅位茶盏,本该琥珀色的茶汤里,竟漂浮着酉时的桂花碎瓣。
他握盏的手指骤然收紧,瓷壁传来灼痛——卯兔刻漏的虚影正在茶汤中挣扎。
"铛——"辰时的钟声带着锈蚀感。
陆昭抬头望见铜钟表面爬满青苔,本该端坐讲经台的七长老,衣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泛黄。
当铜钟敲到第七下,整个传功殿突然陷入死寂。
所有弟子的动作都凝固成雕塑,唯有五师兄的茶盏还在泛起涟漪。
"你果然能看见。
"五师兄的指尖掠过茶汤,酉位对应的戌狗刻漏虚影在波纹中浮现,"从寅时开始,你的命轨己经偏离玄渊宗的天演大阵。
"陆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见五师兄的倒影在十二盏茶汤中呈现出不同面容:有时是垂暮老者,有时是垂髫童子,唯有戌狗刻漏始终在其眉心流转。
茶案突然剧烈震颤,十二道水柱冲天而起,在空中凝结成刻漏之战的幻象。
幻境里玄渊宗掌门手持午马刻漏,与浑身缠绕子鼠刻漏黑雾的神秘人战至山门。
当两股力量相撞的刹那,陆昭怀中的残卷突然发烫,烫得他扯开衣襟——昨夜被晷针烙下的刻痕正在吞噬幻象,将百年前的战场碎片吸入体内。
"当时漏重临,饮尽十二盏茶的人,才能走出光阴迷局。
"五师兄的声音忽远忽近,他的身形正在辰时与戌时之间闪烁。
陆昭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分裂成两半,一半笼罩在寅时的血雨中,另一半己披上酉时的鎏金暮色。
茶案轰然炸裂。
飞溅的瓷片割破陆昭的手腕,血珠悬浮在空中,每一滴都映出不同的时辰景象。
他在纷乱的光影中看见三师姐跪在戌狗峰巅,辰龙刻漏正从她腕间剥离鳞片;看见师尊临终前握着的不是药盏,而是半块闪烁未羊刻漏的青铜碎片。
"定!
"随着厉喝响起,传功殿的时空裂隙骤然收缩。
大长老的寅虎刻漏杖重重顿地,十二道茶汤却突然化作锁链缠住陆昭。
在铁链加身的瞬间,他看清茶汤里浮动的不是茶叶,而是无数微缩的青铜轮齿——这些来自璇玑晷本体的碎片,正在啃食他的光阴。
"寅时异动,辰时现形。
"大长老的瞳孔泛起青铜色,"当年戌狗刻漏守护者叛逃时,也出现过这种时漏噬主的征兆。
"陆昭的喉间涌上铁锈味。
被锁链贯穿的肩膀处,子鼠与丑牛刻漏的图腾正在吞噬寅虎刻漏的封印。
他忽然读懂残卷边缘的暗纹:当三个刻漏印记交汇,被璇玑晷选中之人,将听见时光长河里的龙吟。
龙吟真的从后山传来。
那声穿越三十年的剑鸣震碎茶汤锁链时,陆昭怀中的残卷终于显出血色文字。
泛黄的纸页上,师尊的字迹正在渗血:"戌狗非叛,未羊噬主,欲破死局,当寻午马......""抓住时辰罪子!
"各峰长老的怒喝声中,陆昭撞破雕花棂窗。
他在下坠时看见十二峰排列成漏刻形状,而自己正坠向晷针投射的阴影——那里是百年前刻漏之战的起点,也是戌狗峰剑冢龙吟传来的方位。
腰间的佩剑突然发烫,子鼠丑牛刻漏纹路蔓生出寅虎的斑纹。
在触地的刹那,陆昭听见三师姐的密语随风飘来:"记住,璇玑晷苏醒时,所有背叛光阴的人都会流血......"后山石阶在他脚下化作流沙,陆昭坠入的不是深渊,而是三十年前那个血月高悬的戌时。
当青铜轮齿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他终于看清剑冢里鸣啸的并非什么神兵,而是半截插在时光裂隙中的戌狗刻漏——那上面沾染的血迹,与他腕间流淌的,同出一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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