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7月,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知了在树上不停叫着,聒噪得很。
浮兴县中学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原来今天是高考放榜的日子,中学大门外的墙上张贴着大红的喜榜,上面都是今年考上大学的人。
乌泱泱的人群将榜单围得水泄不通,不远处停了好几辆自行车,很多人起大早从乡下赶来看榜。
“张顺义,张顺义,张顺义,找到了,哇,我考上了,我考上大学了。”
“快,快,帮忙找找我的名字,看有没有。”
“哎,都复读一年了,还是没考上。”
“刘翠霞,她竟然考上了,看不出来啊,她平时成绩也不咋样。”
人群里夹杂着欢呼声和叹息声,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郑春华梳着两条麻花辫,上身一件碎花衬衫,下身一件蓝色裤子,脚上一双灰色布鞋,鞋边被擦得干干净净。
此刻她紧张地在榜单上找着自己的名字,嘴里小声念着,“郑春华,郑春华。”
胸膛里的心却像打鼓一样砰砰首跳,额头上也沁出细细的汗珠。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谢天诚”,是自己同班同学,也是同村的,看到他考上大学了,郑春华心中一阵欢喜和安慰,短暂的喜悦后,继续找着自己名字。
榜单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知哪里来的两人把她挤出了榜单前的位置,“哎呦”一声,郑春华己在人群之外了。
学校门口有棵大槐树,树下停着一辆二八大杠,旁边站着的是郑春华哥哥郑树林。
郑春华一脸沮丧,朝着哥哥走去。
“哥,我没找到我名字,怕是没考上。”
郑树林把倚靠着大槐树,用毛巾擦着汗,“不会吧,是不是看漏了,现在人太多了,你又挤不过人家,等人少点,再去仔细找找,哥帮你一块儿找。”
“不过哥,我看到谢天诚名字了,他考上了,考上大学了。”
郑春华脸上由阴转晴,开心地说。
“就咱村谢二平家那小子?
跟你同学那个?”
郑树林用草帽给自己扇着风。
“对,就是他,他考上大学了!”
郑春华说。
郑树林说:“可以啊,这小子,我就说这小子可以呢,打小就懂事,真想不到啊,他爹不着调,生个儿子倒是出息。”
今天高考放榜日,有小贩在校门口支起小摊,卖冰镇汽水,几个柳条编的箱子,里面用厚厚的棉衣包着冰汽水,只留了两瓶在外面展示,一边大声吆喝着,“金榜题名,来瓶汽水喽!”
听见吆喝声,郑树林向小贩走去。
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两瓶冒着白气的橘子味汽水,递给郑春华一瓶,“来,天气太热了,喝瓶冰汽水凉快凉快,你看你头上都是汗。”
郑春华抹了抹汗,接过汽水,大饮一口。
又过一会儿,榜单前聚集的人少了很多,郑春华小跑到榜单前,从上到下一个人名一个人名仔细地搜寻着。
郑树林也赶到榜单前,兄妹俩仔细地寻着,生怕一个不仔细漏掉了“郑春华”三个字。
不久,人群渐渐散去,学校门口变得愈加冷清,卖汽水的小贩也收起马扎和柳条箱子,准备着回家。
兄妹俩在榜单上来回找了好几遍,仍旧没找到。
这下,郑春华彻底泄了气,眼眶变红了,垂着头。
郑树林将自行车推来,轻声说,“春华,咱先回家,回家再说。”
此刻的春华心中难受极了,同时也很诧异,同时自己成绩并不比谢天诚差,怎么就落榜了呢,不应该啊,平时大部分时候,自己成绩是比他好的,高考那天自己发挥得也不错啊,为什么他考上了自己却落榜了。
春华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强忍着啜泣,但眼泪早己顺着脸庞滑下。
“郑春华,郑春华,是你吗?”
后方有人在喊,熟悉了三年的声音,是叶老师。
郑树林停下自行车,郑春华擦去眼泪,强装镇定,下了自行车,扭头一看,数学老师叶老师正骑着自行车赶来。
“叶老师,我,我没考上大学。”
没等叶老师问,郑春华先开口了。
叶老师用一只腿撑着自行车,一脸不可置信,“你仔细找过了?
这不太可能吧,你平时成绩都是很好的啊,奇怪,难道是发挥不好?”
郑春华低头不语,郑树林道,“原来是叶老师啊,我是她哥,在家常常听春华提到您,说数学老师对她功课上帮助最大,还念着考完要去看您呢。”
“郑春华哥哥,郑春华平时成绩很不错的,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是奇怪。”
叶老师说着,然后对着郑春华,一脸认真,“不行这样,郑春华,你再考一年吧,上大学也不耽误这一年时间。”
郑春华望着叶老师,“谢谢老师关心,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吧。
“和叶老师道别后,眼瞅着也不早了,郑树林用力踩着自行车,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家。
————谢家庄一户小院里,一个西五岁的小男孩正在门口和小狗玩耍,听见自行车铃声,连忙往院子门口跑来,见到是爸爸和姑姑,开心地大叫,”爸爸回来啦,爸爸抱,爸爸抱完,姑姑也要抱。”
郑树林举起双手,把儿子豆宝高高举起来,亲了一口。
小院不大,收拾得干净整齐,屋子旁边有个小屋,是灶屋,乡下人会单独盖个小屋,在里面打个土灶,平时就在这里做饭吃饭,这样家里更干净。
一个年轻的妇人听见动静从灶屋走出,是郑春华的嫂子。
“回来了啊,怎么样,要不先洗手吃饭吧,饭菜都准备好了,豆宝都等你们好久了。
夏天太热,日头也落得晚,村里人喜欢赶在日落天黑前在院子里吃饭。
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的西方石桌上,桌上是一盘土豆丝、一盘炒青椒,一碟子咸萝卜,一大碗米饭。
沉默。
郑树林开腔,“今天去看了,没上。”
郑春华低着头,默默地夹菜吃饭。
“哎呀,那也是可惜,咱家春华学习也是用心得很,在家的时候都熬很晚,看得我都心疼。
不过这考大学,也确实难啊,哪有那么容易的。”
嫂子刘翠芳说着,随后转头跟春华说,“春华,你也不用难过,考不上也没啥,你看你哥嫂,高中都没有念过,这日子也能过。”
郑春华只是吃饭,低头应了声,“嗯,我还好,没难过。”
吃完饭,洗完了碗筷,郑春华来到自己房间,房间很小,收拾得很干净,一张书桌靠着窗户,上面堆满了学习资料,旁边是一张窄窄的单人床。
郑春华轻轻抚摸着书皮,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然后在床上躺着,脑子里浮现着谢天诚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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