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的杭州城,连护城河都飘着米糠的焦香。
胡雪岩站在艮山门外粮仓的瞭望台上,看着最后半袋糙米被抬出库房,八岁的小乞丐攥着空布袋被踩断三根手指——这是今日粮市收摊的景象。
"东家,永丰米行又涨三成。
"账房老周喉结滚动,"咱们仓里二十万担陈米要是现在放出去..."胡雪岩的指尖在算盘上疾走,太平军围城月余的粮价曲线烙在眼底。
当算珠停在"十两一石"的档位时,城外突然传来炮响,震得仓梁簌簌落灰。
二三更的梆子声混着更夫咳嗽。
粮仓暗门吱呀开启,永丰米行的赵东家裹着貂裘闪身而入。
"胡老板,今夜太平军就要破城。
"他搓着翡翠扳指,"你我联手囤粮,待湘军收复时..."烛火突跳,映出墙角堆积如山的米袋。
胡雪岩抓起把陈米,霉味混着砂砾硌得掌心生疼——这是去年江防水患泡过的赈灾粮,人吃久了要得黄肿病。
"赵东家可知这是什么米?
""管他什么米!
掺三成观音土照样卖十两!
"胡雪岩忽然轻笑:"听说令郎在湘军左宗棠帐下当差?
"赵东家脸色骤变,茶盏"当啷"摔碎在地。
三卯时初刻,粮市开秤的铜锣响彻清河坊。
"胡记开仓!
每石二两!
"饥民潮水般涌来时,胡雪岩却攥着火把退到仓顶。
二十个伙计拎着桐油桶在米堆间穿梭,永丰米行的眼线被反锁在账房——昨夜赵东家坐过的太师椅下,还压着半张湘军的调粮密函。
"东家,真要烧?
"老周抖得火把乱颤,"这够五万人吃半年啊!
"胡雪岩望向城墙外隐约的太平军旌旗,想起半月前夜渡钱塘江的湘军斥候:"陈米能活人也能杀人,但烧了的灰能肥田。
"火把掷出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母亲临终前攥着霉米熬的粥。
西火龙腾空而起时,杭州城下起黑雪。
永丰米行的伙计撞开粮仓侧门,扛着米袋的饥民突然变成湘军刀斧手。
赵东家被拖到街心时,胡雪岩正踩着热灰走来:"您家公子托我捎话——湘军最恨发国难财的。
"焦糊味裹着哭嚎声在城头盘旋,二十万担灰烬随风卷向太平军营寨。
当夜,围城两月的长毛贼突然撤兵三十里——他们嗅到了更可怕的粮草味。
五七日后,湘军快马踏破烧焦的粮仓门槛。
"左帅手谕!
"传令兵捧出鎏金木匣,"特准胡记专营皖南军粮!
"胡雪岩抚过盖着兵部大印的文书,指尖沾了丝焦灰。
他忽然想起点火那夜,有个瘸腿老农在灰堆里扒拉出半熟米粒,就着泪水吞下的模样。
"备船。
"他掸落文书上的黑灰,"去江西收新谷。
"当首艘粮船驶出钱塘江时,两岸垂死的稻田里,烧过的灰烬正滋养出新苗。
胡雪岩立在船头,看着江面浮动的火星子,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活人的生意要做,死人的阴德也要积。
"此刻他终于明白,商道如种田,烧荒的火光里藏着来年的收成。
(本章终)商道密码现代企业家常困于"零和博弈",却不知真正的战略纵深在于时空转换。
胡雪岩烧掉的何止是陈米,更是人性贪婪的引信。
这把火既掐灭同行哄抬粮价的野心,又向湘军递出投名状,更在饥民心中埋下口碑的种子。
当今商业战场,敢把真金白银投入火堆的,才是真正的棋手。
须知灰烬落处,往往长出比黄金更珍贵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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