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明德城西市己浮起薄雾。
谢沉璟站在"洗墨茶轩"二楼,青竹帘隙透进的晨光将他身影拉得细长。
鎏金算盘珠擦过虎口薄茧,三年前被铁链磨出的疤痕在袖中若隐若现。
"客官尝尝新到的蒙顶石花?
"茶博士捧着青瓷罐凑近,罐口蒸腾的热气里蜷缩着雀舌状的嫩芽。
谢沉璟两指捻起茶叶对着天光细看,暗纹云锦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蜈蚣状的旧伤。
这是三年前刑场那夜留下的第十一道伤口,当时血水混着雨水渗进青砖缝,他在尸堆里听见刽子手喊:"谢家幼子颈后有朱砂痣!
""火候过了。
"他忽然开口,惊得茶博士手一抖。
青瓷盏在紫檀案上轻叩三声,远处传来琵琶弦崩断的铮鸣。
人群如潮水分开缝隙。
抱琴女子月白裙裾扫过满地茶屑,右耳翡翠坠子在晨光里晃出幽绿波纹。
谢沉璟瞳孔微缩——那是青蚨卫的暗记,三年前就该绝迹的沈家私兵印记。
"惊扰贵客了。
"沈青崖福身时,半枚青铜符从袖中滑落。
谢沉璟靴尖轻点,将刻着饕餮吞日纹的符咒压入青石板缝。
三年前中秋夜宴,他在父亲书房见过同样的纹路:半面是日晷刻痕,半面是星象图,合起来便是沈氏家主印。
暮色将合时,城南荒庙的断垣残壁间浮动着檀香。
沈青崖卸去胭脂,用匕首削着竹箭:"三日前兵部入库三百具明光铠,甲片夹层灌了乌头汁。
""遇血即腐,三月溃烂。
"谢沉璟展开舆图,指尖划过朱雀大街,"明日申时,兵部侍郎要验看新型弩机。
"月光穿透破瓦,在斑驳供桌上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沈青崖将地形图压在香炉下:"金吾卫换岗有半刻间隙,但弩机房有两道玄铁锁。
""锁芯是阴阳转轮。
"谢沉璟从袖中取出黄铜构件,机括转动声惊飞梁上寒鸦,"工部存档的《千机要略》缺了第七卷。
"供桌下的老鼠啃食着干硬供果,咯吱声里忽然掺进刀刃出鞘的轻吟。
沈青崖将淬毒银针藏进琵琶轸子,转头时眼中映着冷月:"三年前中秋宴,令尊与我父亲下过一局盲棋。
"谢沉璟握紧算盘的手背青筋突起。
他记得那夜父亲最后那封信,血渍浸透的宣纸上字迹如刀:"盐铁税账有异,沈公疑心......"后半截被火焰吞噬,化作他背上永不结痂的鞭痕。
"谢大人落子时说:棋盘十九道,最险是人心。
"沈青崖擦拭着箭镞,寒铁映出她眉间霜色,"如今这局棋,该我们接着下了。
"梆子敲过三更时,他们定下刺杀方案。
谢沉璟将火油分布图折成鹤形:"子时三刻,永兴渠要有三百桶桐油。
""东南风起时,我要看到工部水纹记录。
"沈青崖将竹筒抛向房梁,惊起一片扑簌簌的灰鸽。
其中一只爪上缠着靛青丝线,那是寒江盟传递密报的标记。
**辰时·朱雀大街**兵部衙门的铜钉门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谢沉璟扮作茶商,紫檀木箱里藏着拆解的重弩部件。
守卫查验路引时,他瞥见沈青崖的马车驶过后巷,车辕上系着的红绸正随风摆动——这是行动延后半刻的暗号。
"大人请看这武夷岩茶。
"谢沉璟掀开箱盖,茶香掩住机关转动的微响。
兵部侍郎王崇德俯身刹那,他袖中算盘珠突然崩散,鎏金珠子滚落满地。
"快捡!
"王崇德呵斥着侍卫。
趁着众人低头,谢沉璟指尖寒光闪过,一枚算珠嵌入弩机转轴。
这是他从《考工记》残卷中学得的"木牛流马"之术,能让机簧延迟三刻爆发。
**未时·永兴渠**沈青崖立在画舫舱内,指尖拂过七弦琴。
当她拨动第三根商弦时,对岸粮仓突然腾起黑烟。
金吾卫的呼喝声被东南风撕碎,她望着水中倒影,将淬毒银针卡进琴身暗格。
"姑娘的《广陵散》弹错了徵位。
"谢沉璟掀帘而入,玄色箭袖沾着硝石气味。
他说话时,画舫正经过弩机衙署,雕花窗棂将阳光割裂成棋盘似的格子。
沈青崖反手按住震颤的琴弦:"大人可听过新曲《铁衣寒》?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惊天巨响。
他们透过舷窗看见弩机房坍塌,王崇德的惨叫混在砖石崩裂声中。
**申时·暗巷**血顺着青石板缝蜿蜒成溪。
谢沉璟翻开尸体,在王崇德贴身夹衣里摸到半本盐税簿。
突然,沈青崖用匕首挑开死者右靴,羊皮地图上蜿蜒的红线首指东南沿海。
"倭寇登陆点与盐场分布完全重合。
"谢沉璟蘸血在地上勾画,数字在算珠间跳跃,"去年失踪的三十万两官银,够养五万精兵。
"沈青崖将地图对着夕阳细看:"这些标注用的是工部营造尺的密文。
"她忽然用刀尖刮开皮纸夹层,泛黄的户部批文飘落,末尾印鉴竟是三年前就该销毁的太子府私章。
暮色染红城墙时,九章商行迎来不速之客。
来人身披蓑衣,放下斗笠露出半张烧伤的脸:"西南六百里加急,孟良土司吞并了三个苗寨。
"他递上的密函沾着血,封泥是谢沉璟再熟悉不过的纹样——谢氏宗族的蟠螭印。
"当年护送幼弟出城的马夫。
"谢沉璟捏碎茶盏,瓷片刺入掌心。
他想起刑场那夜,就是这个声音在尸堆里喊出"朱砂痣",引得追兵万箭齐发。
沈青崖的匕首悄无声息抵住来人咽喉:"谁派你来的?
""青蚨卫第三队都尉陈平,参见少主。
"男人撕开衣襟,心口处青色刺青赫然是完整的饕餮吞日纹。
沈青崖的翡翠耳坠突然脱落,在地面摔出细小的青铜密钥。
**亥时·密室**烛火在青铜朱雀灯盏上摇曳。
谢沉璟将盐税簿残页铺开,忽然用朱砂笔圈出几个数字:"三十万两官银不是失踪,是换了主人。
""户部用官银铸成倭国小判,再通过盐商流通回来。
"沈青崖将算珠排成沿海地形,"倭寇劫掠的商船,运送的正是这批改头换面的赃银。
"谢沉璟用匕首划开地图,露出夹层里的金箔:"王崇德靴底的金屑,来自晋王府特供的错金银工艺。
"两人同时沉默。
铜壶滴漏声里,陈平突然闷哼着倒地。
沈青崖翻开他眼皮查看:"中过南疆的三日醉,有人在他牙槽埋了毒囊。
""该去拜访那位病弱的晋王了。
"谢沉璟擦净手上血迹,月光透过窗棂将他影子钉在墙上,宛如一柄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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