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门槛上积年的油垢粘住陈涛的登山包底。
三包辣条从侧袋滑落,红油渗进青石砖缝里,惊动了一队搬运米粒的蚂蚁。
柜台后的老板娘从手机短视频里抬头,发髻上的木簪裂了条细缝,簪头雕的傩戏面具缺了鼻尖,手机壳上却贴着荧光粉的“暴富”贴纸。
“特价房是吧?”
她蘸着唾沫翻动泛黄的登记簿,指甲缝里的暗红颜料蹭花了日期栏,“二楼东头那间,窗户能瞅见戏台顶。”
沾着葱花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柜台玻璃下压着张褪色的景区导览图,落款日期是二十年前。
走廊地板吱嘎作响,霉味混着蚊香灰往鼻子里钻。
沈墨摸到墙上的拉绳开关,钨丝灯泡闪了三次才亮,墙纸卷着边,露出底下发黄的水泥墙。
霉斑在昏光里蔓延成诡异的图案,像一群踮脚跳舞的鬼影。
陈涛的鞋跟勾住翘起的地毯,撕拉声活像扯胶带,惊飞了窗棂上歇脚的老蛾子。
“这墙纸是民国款啊!”
陈涛举着首播杆当探照灯,补光灯扫过墙角的蛛网,“瞧瞧这蜘蛛,品种绝对能上《国家地理》!”
沈墨踢开挡路的藤编暖水瓶:“上周《鉴宝》节目刚砸了个同款暖壶,说是八十年代乡镇企业产的。”
房门锁芯锈得打转,铜钥匙捅了半分钟才开。
陈涛踢到个陶罐,咕噜噜滚到床底,惊起团灰扑扑的毛球——是只瘸腿的狸花猫。
“乾隆年间的!”
他趴在地上掏手机照明,镜头反光晃得猫眼发绿。
“上周的。”
沈墨捏起罐底标签,条形码旁印着“义乌小商品批发”,“这猫抓板倒是新款,淘宝月销十万+。”
褪色的印花被褥散发樟脑味,枕巾上印着“落魂村欢迎您”,拼音“LuoHun”的“o”褪成了个黑洞。
陈涛掀开枕头,底下压着本《傩戏面具图谱》,书页间夹着张外卖小票,下单时间是昨夜十一点。
暮色里的戏台像只蹲坐的巨兽,褪色的朱漆柱子裂着缝,裂缝里塞满游客塞的硬币和口香糖。
陈涛架起三脚架时,螺丝突然滑丝,云台“咣当”砸在青石板上,惊得屋檐下的家燕扑棱棱乱飞。
“这木头是金丝楠木!”
他抠着柱子的裂口,指尖沾了层黏糊糊的树脂,“你闻闻这沉香!”
沈墨用纸巾包住他手里的“古董”——半截发霉的杏鲍菇,“沉香没闻着,香菇酱倒是能拌面。”
褪色的幕布突然被风掀起,露出后面歪斜的灯架,铁丝上挂着串褪色的塑料葫芦。
陈涛的镜头扫过台角,捕捉到半张残破的脸谱卡在砖缝里,油彩剥落处露出底下印刷的二维码。
穿堂风掠过巷子,卷来油炸臭豆腐的味儿。
扎马尾的女生抱着塑料盆经过,人字拖啪嗒啪嗒响,盆里泡着的牛仔裤盖住半块雕花青砖。
“晚上七点有篝火晚会,老板娘烤的糍粑管够。”
她腕上的红绳系着个褪色塑料貔貅,夜市地摊五块钱三个,“后山溪水冰镇西瓜特甜,就是别走西边那条小道。”
灰夹克男人蹲在井边刷鞋,鬃毛刷刮过鞋底带起泥星子,泥点里混着几片暗红的碎纸屑。
“张老头做的傩戏面具能辟邪。”
他甩了甩沾泥的鞋带,钥匙串上的小刀晃出冷光,“带瓶二锅头去,老头闻到酒味才开门。”
篝火堆爆出火星子时,老板娘端来铁盘烤糍粑。
陈涛咬了口就呸出来:“这红糖掺了酱油吧?”
“祖传秘方。”
老板娘擦桌子的抹布滴着油,在火光下泛出可疑的酱色,“民国那会儿闹饥荒,老祖宗往糖罐里掺香灰都能卖钱。”
灰夹克男人凑近火堆点烟,火星映亮他钥匙串上的小刀。
刀柄缠着褪色的绝缘胶布,刀刃却磨得雪亮,削起苹果皮能连成长条不断。
“前年省里专家来考察,说戏台下埋着口镇水兽。”
他吐出烟圈飘向戏台,缠在槐树上的红布条突然无风晃了晃,“结果挖出个腌酸菜的陶缸,缸底还刻着‘大跃进万岁’。”
沈墨回屋时踩到团软东西。
手机电筒照过去,是只压扁的绒布老虎,左眼纽扣掉了,露出里面的发黑棉絮。
陈涛的呼噜声从被窝里传出来,怀里还抱着那台掉漆的相机,镜头盖不知何时裂了道缝。
夜风掀动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声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唢呐调。
月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戴面具的人形,那影子突然抬手指了指房梁。
沈墨摸出爷爷的崖柏手串,木纹里渗出丝沉香味,梁上传来“咯吱”轻响——是只肥硕的老鼠叼着半块糍粑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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