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的山门从云海里浮出时,江小满正数到第九百七十西级石阶。
青苔在石缝里蜿蜒成北斗状,每一步都碾碎几颗冰晶——这让他想起阿爹临终前咳出的血沫子,在雪地上也绽着相似的星芒。
"止步。
"白衣人腰间的青玉牌泛起幽光,护山大阵漾开的涟漪里游过几尾透明灵鱼。
江小满盯着玉牌上"玉衡"二字,喉头突然发紧。
去年上元节,阿爹抱着妹妹指认北斗七星,枯枝在雪地上画出歪扭的星图:"这是玉衡星,管人间善恶...""从今日起,你叫十九。
"玉衡真人指尖点在他眉心,寒流如毒蛇钻入经脉。
江小满踉跄跪倒,膝骨撞在青玉地砖的瞬间,瞥见地面倒影里扭曲变形的面容——像极了被野狗撕烂的银鳞鱼。
靴尖挑起他下颌时,江小满闻到了熟悉的腥甜。
玉衡袖口暗绣的靛青云纹,与那日山崖边的血衣针脚如出一辙。
"弟子...谢师尊赐名。
"喉间灼痛如吞炭火,他听见自己嗓音甜腻得陌生。
恍惚间阿娘举着捣药杵追到溪边,柳眉倒竖:"江小满!
再学镇上胭脂铺的莺声作态,仔细你的皮!
"药庐悬在断崖畔,七座青铜丹炉在雾霭中吞吐紫烟。
玉衡扬手掷来的《百草鉴》擦过他耳廓,书页间抖落的沉香粉迷了眼。
"天权炉归你,每日添三斤雪松炭。
"江小满攥着火钳拨弄炉灰,炭屑在掌心烫出红痕。
昨夜杂役们的闲谈在耳畔回响:"玉衡师叔半年前还是摇光长老的药童...""嘘!
没见摇光长老闭关三月了?
"炉膛深处忽有微光闪烁,半张焦黄的纸片蜷在灰烬里。
江小满用火钳夹出时,火星烫穿了袖口——"换骨"二字残破如秋蝉蜕,边角还沾着褐色的垢,像是干涸的血。
子夜时分,柴房漏进的月光在《百草鉴》上淌成银河。
江小满摩挲着书页间泛黄的丹方,朱砂划痕如血泪浸透"噬心蛊解方"五字。
批注小楷在月光下泛起磷光:以药人精血为引,七夜子时饲蛊,可转嫁其毒窗外传来雪枭啼鸣,他突然想起李叔家的小牛犊。
母牛舔舐幼崽时,也是这般将毒草嚼碎了哺喂。
"当——"晨钟第三响撞碎薄雾时,药庐的门槛漫进一抹流霞。
紫衣少女拎着描金食盒蹦进来,发间金铃震颤如蜂鸣。
"新来的药奴?
"她指尖绕着璎珞流苏,"我是摇光长老座下沐灵儿,天权炉的龙脑香该续了。
"江小满垂首奉香,嗅到她裙裾沾染的甜腥——与玉衡真人袖口的味道一模一样。
香炉打翻的刹那,灰烬扑上紫罗裙绣着的并蒂莲,那对鸳鸯顿时成了秃毛鹌鹑。
"你找死!
"沐灵儿掐诀的手势像极了妹妹编草蝴蝶。
水箭擦耳而过时,江小满故意踉跄着撞向丹炉。
青铜嗡鸣声中,他瞥见玉衡真人映在门框上的影子——如毒蛇悬在蛛网边缘。
"小灵儿越发标致了。
"玉衡的指尖拂过少女发顶,蓝光如萤火没入百会穴。
江小满后背紧贴滚烫的炉壁,看着沐灵儿的瞳孔渐渐涣散成雾霭。
"摇光师弟的鲛人泪...藏在何处?
""在...在云梦泽底的..."少女软倒的瞬间,江小满接住的食盒里滚出块芙蓉酥。
玉衡真人睨着他轻笑:"倒是会献殷勤。
"袖风扫过时,滚水泼向面门的轨迹,与那日山洪冲垮药圃的路径分毫不差。
掌心卦纹骤然发烫,沸水凝成冰珠簌簌落地。
江小满盯着满地晶莹,突然想起阿娘被热油烫伤时,也是这样攥着雪团按在伤口。
"定身术!
师叔好厉害!
"沐灵儿拍手的模样与妹妹重叠。
江小满腕骨几乎被捏碎的瞬间,青铜罗盘虚影在炉火中显形。
卦纹透过皮肉烙在玉衡腕间,竟与他血脉共鸣震颤。
"竟是块好材料。
"玉衡松手时往他怀里塞了颗冰魄丹,"戌时三刻,寒潭见。
"暮色浸透重峦时,江小满在寒潭边数到第九十西块青鳞砖。
玉衡真人将冰魄丹系在玄铁链末端,链环碰撞声似妹妹腕间的银铃。
"撑不住便摇铃。
"潭水漫过口鼻时,江小满想起那只难产的小牛犊。
玉衡睥睨的眼神与母牛舔舐幼崽时的目光,同样裹着粘稠的毒液。
当西肢僵如朽木时,青铜罗盘自掌心浮出,卦纹流转如星河倒灌。
"果然..."暗处传来玉衡的叹息,"天机盘认主了。
"三更梆子响过,江小满从噩梦中惊醒。
月光将窗棂拓在砖墙上,不知何时多出的星图正在渗血。
北斗第七星的位置,血珠凝成六字谶语:药人哭,天机现指尖抚过墙面时,砖缝里忽然掉出半枚桃木簪——正是阿娘发间那支磨秃了的旧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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