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冲刷着新坟的黄土,泥浆顺着棺木的缝隙渗入,仿佛大地也在呜咽。
陆大川站在坟前,铁钳在棺头烙下一道焦黑的印记——那是铁匠铺里标记残次品的符号。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咙里滚动的不是哽咽,而是某种更深的、近乎野兽的低吼。
"你娘这辈子……"他的声音像是从铁砧上硬生生凿出来的,"……错嫁了个次品。
"陆青河跪在泥泞里,冰雹砸在他的背上,却感觉不到疼。
他的掌心紧攥着那枚残破的玉坠,玉上的”砺“字己经被他的体温捂得发烫。
母亲的织机翻倒在一旁,断梭扎进土里,像一根倔强的墓碑。
里正带着乡邻离开后,父子俩在坟前烧宋锦的遗物。
火焰吞噬绣绷时,陆青河突然扑进火堆,抢出半幅焦黑的《鲤跃图》。
燃烧的锦缎在他掌心蜷缩,露出背面用金线绣的古怪纹路——像齿轮,又像星轨。
"烧干净。
"陆大川的声音冷硬如铁。
陆青河没动,只是盯着火焰里翻卷的丝线。
那些金线在火中竟不燃,反而微微发亮,像是某种活物。
父亲的手突然钳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娘的东西,一样都不能留。
"陆青河抬头,看见父亲的眼眶赤红,却不是因悲痛,而是某种更深的、近乎狂怒的东西。
"为什么?
"他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陆大川的呼吸滞了一瞬,然后猛地拽过那半幅绣品,扔进火堆。
"因为活人比死人重要。
"火焰骤然高涨,映出父子俩同样倔强的侧脸。
破庙的屋顶漏雨,地窖里渗出的水在寒冬结成了冰花。
陆大川把赌具一件件扔进熔炉。
骰子、骨牌、铜筹,最后是那对翡翠镯子——宋锦的嫁妆,也是家里最后的值钱物件。
"看着。
"他钳住通红的铁条,在儿子面前徒手掰成"戒"字,皮肉烧焦的糊味混着铁腥气弥漫开来,"再赌,就把指头喂这炉子。
"陆青河没说话,只是盯着父亲焦黑的掌心——那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种蓝莹莹的液体,和当年井壁上的青苔光泽一模一样。
炉火映照下,破庙墙上的壁画斑驳狰狞,父子俩的影子投在上面,宛如地狱受刑的恶鬼。
夜里,陆大川醉倒在神龛前,铁锤还攥在手里。
陆青河悄悄摸出那对镯子——父亲以为它们熔尽了,其实他只烧了一只。
剩下一只,断口锋利如刀。
陆大川开始用打铁的方式教儿子识字。
烧红的铁条在青石板上烙下《千字文》,蒸腾的焦臭中,陆青河学会"天地玄黄"对应着西种淬火温度。
"铁要硬,就得先烧红。
"父亲的声音混着风箱的喘息,"人也是。
"某夜父亲醉倒后,陆青河翻出他贴身藏的《工造百解》残页。
那些"金"字旁都被血指印反复摩挲过,边缘还有宋锦绣的缠枝纹。
"你娘改的……"醉汉突然睁眼,指着残页,"她说机械该有草木的魂……"陆青河低头,发现那些纹路不是装饰,而是某种精密的齿轮结构图。
玄门的人来得比预期更快。
子时的更锣刚响过三声,破庙檐角的铜铃突然自鸣。
陆青河从草铺惊起,看见父亲立在月光里,铁锤尖端凝聚着诡异的蓝光。
十二道黄符破窗而入的瞬间,陆大川抡锤砸向地窖石板——去年埋下的劣质火药在轰鸣中炸开,气浪掀翻了三个黑袍人。
"漕帮的兄弟。
"铁匠踩住其中一人的咽喉,染血的铁靴碾碎黄符,"回去告诉你们东家——宋锦的绣品早就烧了。
"陆青河却注意到,父亲背在身后的左手正将半片翡翠镯子塞进墙缝。
周年祭那晚,陆大川完成了那柄不可能的铁剑。
七枚铜钱(宋锦生前最常摩挲的)被熔进剑脊,淬火时用的竟是坟头汲来的雨水。
陆青河看着父亲割腕放血,殷红液体顺着剑身纹路游走,最终在刃口凝成”砺“字。
"握紧。
"滚烫的剑柄塞进手中,剧痛让陆青河眼前发黑。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嘶吼:"记住这痛!
比赌瘾痛,比丧妻痛,比——"余音戛然而止。
男孩睁眼时,看见剑身映出自己血红的瞳孔,而父亲正对着剑刃倒影中的某个虚影跪下——那轮廓分明是宋锦临终前挣扎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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