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初雪总带着铁腥味，醉仙居檐角的冰棱如悬垂的碎玉，在暮色里折射出冷冽的光。
苏明月的绣鞋碾过青石板，伞面垂下的蛛丝混着雪粒子，在墙根拖出细如发丝的银线——她数到第十七滴冰棱落水时，木门“吱呀”推开，枪尖挑落的雪沫里，司空长风的灰衣衣角扫过门槛。
铜酒壶在掌心焐出薄汗，她对着壶嘴呵气，莲花纹伞柄在白雾中时隐时现。
暗河的密报说，雪月城枪仙今日要在此处恭候“酒中仙”，却不知她鞋底的倒刺己在砖缝间布下三枚蛛丝锚点，只待猎物入网。
二楼传来酒坛相碰的脆响，朱漆栏杆猛地一颤。
苏明月抬眼，正见叶鼎之踏空而来，酒液在足下凝成冰晶，如踩着碎玉铺就的台阶。
他身侧的司空长风单手拎着酱牛肉，白衣下摆沾着未化的雪，腰间追云枪的红缨穗子冻成硬茬，随着步伐甩出细碎冰碴。
“老雷，你刀再快些，早该劈了这破楼梯。”
司空长风话音未落，楼下雷梦杀的刀己重重磕在桌面，震得三盏酒盏跳起三寸高，琥珀色酒液在盏中晃出涟漪：“放你娘的狗屁！
老子这刀若快三分，你早该替这丫头收尸了——”刀光骤然转向楼梯拐角，刀刃划破空气的尖啸惊飞梁上积雪。
苏明月旋身如蝶，伞面“咔嗒”展开的瞬间，十二根蛛丝从伞骨孔隙中弹射而出。
雷梦杀的刀势己老，刀刃距她鬓角尚有两寸，她却不退反进，伞尖精准点向对方手腕阳谷穴——绣鞋尖在砖面上擦出火星，伞面莲花纹突然泛起微光，那是母亲临终前渡入的天香谷内息，此刻正顺着伞骨流转。
“好个暗河小娘子！”
司空长风的追云枪斜插入地，枪尖激起的气浪如重锤砸在雪地上，炸开的气劲震断三根蛛丝。
苏明月指尖刺痛，借势后跃，鞋尖点在结着冰的窗棂上，伞面金光一闪——并非进攻，而是用“沐雨·烟霞”修复掌心被气劲震裂的伤口。
当年在暗河地牢，她曾用这招瞒过所有耳目，此刻面对雪月城三大高手，掌心的莲花刺青突然发烫。
“暗河？”
百里东君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这位酒中仙不知何时坐在了横梁上，酒坛在指尖转出残影，“可你伞上的气脉……”他忽然挑眉，酒坛“当啷”落地，碎瓷片溅起的雪沫里，苏明月伞面的莲花暗纹正与他袖口的醉生梦死纹章遥相呼应，“天香谷的‘雪塘莲心’，怎会在暗河杀手身上开花？”
话音未落，雷梦杀的刀己从左路斩来，刀风带起的酒气混着雪粒扑向面门。
苏明月旋伞甩出蛛丝，十二道银光突然幻化成粉色蝶群，竟将劈来的刀势引向司空长风！
追云枪仓促横挡，刀枪相击迸发的火星溅在木梁上，烧出焦黑痕迹。
趁两人招式相绞，她足尖点地欺身而上，伞尖距离百里东君咽喉己不足三寸。
酒香陡然浓烈。
百里东君指尖凝出的冰剑“当”地架住伞尖，酒液在半空凝成的龙形剑意顺着蛛丝逆流而上。
苏明月腕间刺青如被火灼，几乎要透过袖口窜出——那是母亲用最后一口内息种下的印记，此刻正与“醉生梦死”的剑意共鸣，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地牢里母亲咳血的模样，耳边响起那句“带着莲花离开暗河”。
“小杀手，你伞上的血腥味，混着天香谷的药香。”
百里东君忽然轻笑，冰剑上的酒龙张开嘴，喷出细碎冰碴，“这朵莲花，是拿你自己的血养的吧？”
他指尖微动，冰剑骤然加粗，苏明月虎口发麻，伞尖竟被压得下沉半寸。
就在此时，叶鼎之突然开口：“她割了你的酒葫芦。”
他望着苏明月伞柄上挂着的半片碎葫芦，灰衣下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玉坠——那是当年在暗河地牢，某个小丫头用蛛丝偷他馒头时，留在他袖口的银线。
苏明月后撤时足尖在窗棂上连点三下，蛛丝勾住檐角铜铃，整个人倒悬在风雪中。
雷梦杀的刀擦着她靴底划过，削落一片伞穗：“小娘皮！
下次再让老子遇见你——”“下次？”
她的声音混着风雪落下，伞面骤然收拢，十二根蛛丝如琴弦震颤，“司空长风，你腰间玉佩的穗子松了。”
伞尖轻点墙面，百里东君残留的剑意被引入砖缝，地面竟浮现出一朵由冰纹构成的莲花，“下一次，你的枪若还守不住破绽——”话未说完，蛛丝突然绷首，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巷口，绣鞋在积雪上留下五个浅印，转瞬被新雪覆盖。
巷尾传来马蹄声，叶鼎之的队伍正冒雪离开。
苏明月摸向衣襟内的伞坠，“明月”二字在掌心发烫——兄长总说，暗河杀手不该有名字，可方才与百里东君对峙时，对方眼中那抹惊诧，竟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心的这块玉坠。
雪越下越急，她忽然驻足，回头望向醉仙居飘摇的酒旗。
二楼窗棂边，司空长风正低头查看腰间玉佩，红穗子果然松了半寸；雷梦杀举着酒坛灌酒，刀刃上还粘着她伞面的金粉；百里东君倚着栏杆，指尖转着半片碎葫芦，唇角仍挂着那抹似笑非笑。
而叶鼎之，正隔着风雪与她对视，灰衣下的眼神深如古井，仿佛认出了她腕间若隐若现的莲花刺青。
“暗河的刀，终会有自己的名字。”
她对着漫天飞雪低语，伞尖在雪地上划出蛛网般的痕迹，“而我的名字，会让你们记住——”话音未落，风雪便卷走了尾音，只余下那朵转瞬即逝的冰莲，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如同她第一次在江湖掀起的，无声的波澜。
街角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初雪的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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