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抵达罗马的那天,天还没亮。
西月的机场薄雾弥漫,玻璃窗上覆着湿气,她的指尖在机舱玻璃上轻轻画了个小圆。
手机信号终于接通,她打开,十几条微信弹出,大多是母亲发来的:“到哪儿了?”
“下飞机记得给我打电话。”
“买吃的了吗?”
“别睡机场!
早点去看房。”
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没有马上回,而是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看着外面陌生的晨光渐渐亮起来。
罗马。
她终于来了。
出发前两天,她和母亲刚吵过一架。
母亲说她“年纪不小了,还想跑出去干什么”,说“读这些没用的书就是自找苦吃”,说“全家只有你一个人不愿安稳下来”。
她记得自己摔门而出,站在电梯间的镜子前,眼眶红红的,强撑着说:“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不靠任何人。”
可当她现在她身处异乡,看着窗外陌生的一切,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独立,是不是只是一种徒劳的挣扎。
飞机很快降落在菲乌米奇诺国际机场。
通关手续也比她想象得快,语言也没来得及造成太大障碍。
她拎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跟着人流走出航站楼时,阳光正穿过云层落在停车场的柏油路上。
她闻到了某种新奇的味道,是海风夹着尘土的干燥味,陌生又带点夏天的气息。
“罗马,我来了。”
她本该在一小时内与中介见面拿钥匙,却因为错过班车而耽搁。
出租车司机操着飞快的意大利语,朝她比划地图,又加收了十五欧“行李费”。
林然愣了两秒,咬咬牙还是把钱付了。
她拖着行李走进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按了门铃,没有人应。
她试着拨通中介电话,对方接了,但听到她带口音的意大利语之后,语速更快地回了几句,然后挂断。
她站在那扇褪色的绿色铁门前,手机电量只剩下8%,长时间飞行后的疲惫混合着语言的焦虑、身份的陌生感,像一层厚重的迷雾包裹住她。
她试图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可当她再次按下门铃、再次无人回应、又看了一眼锁住的铁门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连个地方住都没有。
她拎着行李在街边徘徊,问了三个人怎么去公交站,对方要么听不懂她的发音,要么摆手离开。
终于有个老人停下脚步,皱着眉告诉她:这片区“游客不安全”,最好不要一个人乱走。
她连忙点头道谢,却感到更无处可逃。
一小时后,她坐在一家麦当劳的角落,喝着一杯苦涩的美式,翻看手机。
信号不稳定,网页半天打不开。
她找到学校官网上的应急住宿页面,填表、上传护照、等待,最后收到一封确认邮件:临时宿舍地址、密码锁、入住流程。
她松了口气,却笑不出来。
下午三点,她拖着行李走进“学生临时安置中心”,一栋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楼,墙皮斑驳,走廊昏暗。
302室,一间三人间,己有两张床上堆满了别人的行李和杂物。
空气里混着香水、饭菜、和某种廉价清洁剂的味道。
床垫有点凹陷,厕所门锁不上,水龙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她将护照塞进枕头下,把行李箱拖到墙角,小心拉开一条小缝,坐下。
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哭,却又觉得不值得。
傍晚六点半,室友回来了,是两个拉美女孩,说话迅速、语调热烈,边脱外套边在手机上打语音。
她们并没注意到林然,只是自顾自地聊天、洗澡、换衣服。
林然尴尬地站起来,打招呼。
对方愣了几秒,礼貌地点点头,又继续用西语讨论。
她坐回床沿,低头刷着朋友圈,看见大学室友刚官宣恋情,评论区里一片“嫁得真好”。
她突然有种“被世界丢下”的感觉。
晚上十点,她想出去透气,顺便去便利店买个晚餐。
出门时她以为自己记得路,但转了两个巷口就发现信号断了,谷歌地图怎么也打不开。
周围的建筑在夜色中看起来都一样,石板路延伸进一条条幽深小巷,她不知道哪一条才是回家的方向。
她开始慌了。
她拎着一袋面包和矿泉水站在巷口,无助地看着昏黄的路灯和关门的商铺。
她试着跟路过的青年搭话,可对方听她的意大利语就立刻走开。
她走错两条路,鞋子磨破了脚后跟,夜风吹来,她感觉冷得发抖。
她坐在一面老墙下,低头查地图,信号还是没有。
她突然想起母亲在家说的那句“你自己选的路,哭也要走完”,一股委屈猛地涌上来,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她蹲在路边,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小动物。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脚步声和一束灯光。
一个人影从小巷口慢慢走近,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
他穿着白衬衫,外面搭着米色亚麻外套,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站在一家还亮着灯的小书店门口,刚锁好门,看到她,微微一愣,然后慢慢走近。
“Ti sei persa?” 他问。
林然怔了一下:“Sì… mi sono persa.”(对,我迷路了。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笑着说:“Nessun problema. Ti aiuto io.”(别怕,我来帮你。
)她抹了一把眼泪:“Grazie.”(谢谢。
)他没有问太多,只是看了看她手上的地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几行字,然后从包里掏出地图,给她比划路线。
“要不先喝杯咖啡?
我请。”
他说。
林然犹豫了一秒,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走进街角一家还开着的小咖啡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街道灯光柔和地洒在桌面。
马尔科点了两杯 espresso,还从服务员那儿要来了一块松饼。
“第一天?”
他问。
“是,”她笑得有点苦,“第一天,第一杯咖啡,第一个人说我迷路。”
他耸耸肩,笑了笑:“Benvenuta a Roma.”(欢迎来到罗马。
)林然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不再那么陌生了。
他们聊了很多,从她的专业、学校到他喜欢画植物、研究古典花园。
他语速很快,说到兴奋处总会用手比划,就像在空气中画出他构想中的花园轴线。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林然。”
“Linran,” 他重复了一遍,“好听,像春天的风。”
她笑了。
离开前,他递给她一张明信片,背后写着一句意大利诗句:“Anche in un posto sconosciuto, si può trovare una luce.”(即使在陌生的地方,也能找到一束光。
)她接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对他说:“谢谢你。”
“Prego.”(不客气)他说,“Ci rivediamo?”(我们还会再见吗?
)林然笑了笑,没有回答,但她心里己经知道:这个晚上,她会记得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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